第1章 圣女×魔子
楚天密地，水泽丰沛。
连绵青山常年被云雾笼罩，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唯有主山高耸出云。琼楼玉宇的楚天宫坐落山巅，遥远飘渺，恍若仙境。
这里是江湖圣地，掌管着无数武学典籍，甚至各门各派的绝学秘笈，也在其中。
而圣地之主，则被尊为圣女。
这里同时也是江湖禁地，武学典籍兹事体大，非同小可，是以外人轻易不可入，入者，则江湖可群起而攻之。
而密地之人，非江湖盟所请，非天下大乱，也绝不可出。
楚天宫下，云海舒舒卷卷，于静谧天地间翻涌流动。
天际一只苍鹰翱翔而来，穿梭盘旋云雾之中，不多时，“唳——“的一声清鸣，惊空遏云，声入云霄，打破了楚天密地的悠然安静。
山崖上，宫殿中，有侍女闻听鹰唳，连忙出了空明湛然的大殿，等候到临崖的白玉阑干旁，阑干之外，有一株苍劲老松凌空横生。
等了片刻，果然苍鹰挥展双翅，从云海中疾飞掠出，带起阵阵云雾凉风，缓缓停在盘虬卧龙的老松树上。
侍女探身伸手，从苍鹰脚上取下传信，转身送进身后大殿之中。
轩阔大殿中，灿然阳光缕缕浮动，澄澈如在水间。
侍女轻轻踏着浅浅光影，将来信恭敬送到几扇松云屏风合围的一架长案前，“圣女，江湖盟传信。”
此时，长案两侧，典籍堆积如山，长案之上，长长书卷铺展垂落。
而长案之后，垂目览阅的人白衣乌发，恍若天人。她身姿端凝，长眉修目，琼鼻霜容，云袍更是堆积如雪。
浑身上下，唯有唇如朱丹。
而她身后，殿窗洞开，窗外是青空白云、远山云雾的景致。此物此景，衬得她恍如画卷之中的云端之人。
侍女垂首等着，目光落在长案以下。
只见她目之所及，堆积云袍微动，随即一只如玉雕就的皓腕出现在她眼前，取走来信。
圣女头也不抬的取过信，展信垂目细看，如霜面容神情不动。
侍女安静不敢出声，近日圣女好似和以往不太一样，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冰雪之意。
顷刻之后，侍女听见头顶传来圣女如冷泉一般的清寒嗓音，“备车，明日下山。传令各峰长老，固守密地。”
语气疏疏淡淡，听不出起伏。
侍女却大惊失色，忍不住抬头问道：“圣女？”
楚天密地之人轻易不可下山，距离上一次下山，已是四十多年前。而私自下山者，不论身份高低，被抓回密地都会受尽极刑，苦役终生，生不复出。
圣女没有解释，只是随意将手中来信递给侍女，又继续翻阅典籍。
侍女明白这是让她看的意思，她接过来信仔细去看。原来这竟然不是如往常一般传来的武学之章，而是江湖盟主请圣女出山的信函。
信中说，众多江湖老宿，被西域魔教以各门各派秘笈珍宝骗至塞外，关押在魔教绝地，生死不知。各门派在江湖盟的联合下，决定派出各门高手，召集江湖俊杰前往营救。
请圣女的缘由则是，望圣女前往辨别魔教所持各门秘笈是真是假。
信上没有再多言，但是侍女却好似读懂了未尽之意。
魔教掌握如此之多的秘笈，若是真，是中原江湖各门之中都有人与之暗通款曲，还是密地流出？
不管哪一种可能，前者江湖将迎来动荡，后者密地会成为众矢之的，都是能够预见的腥风血雨。
而若是假，魔教所图为何？
侍女自然不需考虑更深远的东西，她读完信件，便领命下去通传各峰，准备行装。
翌日，轻装简行的马车，便从青山云雾的楚天密地悄悄驶出，往风雨不明的西方而去。
三日后，江湖盟盟主府。
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的江湖盟主，亲自迎出盟主府，去迎经过他和十位长老商议，决定请出楚天密地的圣女。
盟主远远看着从车上行出的女子身影，翩若惊鸿，流风回雪，宛如云端飞仙。而其虽然只有一名侍女跟随，无甚排场，矜贵清冷气度却如凌驾众生之上。
他听着扈从低低惊叹之声，在心中也暗赞一声，此代圣女，果然也不负圣女之名。随即连忙迎了上去，朗声道：“劳动圣女尊驾，还望海涵。”
圣女脸带面纱，看不清她神情，只看见她修雅眉眼微动，恍如倒影着天地湖光的眼眸轻轻流转，她看了盟主一眼，淡淡道：“不敢当，盟主过言。”
她话虽如此，却疏离淡漠，从容随意。
盟主对她的冷淡却不以为忤，微笑着将人引进府中。
楚天密地之所以是江湖圣地，而密地之主之所以被尊为圣女，自有其超然物外的原因。
楚天密地的传承，比聚散多次的江湖盟还要久远，甚至几次中原大劫，许多江湖门派几欲断绝，都是从密地请出各门典籍，才得以为续。
也因此，各门也约定俗成，每有所得，便通过江湖盟传信密地，自动请藏武学之章。
当然也不是没人质疑，密地典藏天下武学，若是生出异心，为祸中原，又有谁人能阻？
于是五十多年前，众多门派联合威逼密地，送人进密地监视牵制。
谁知此举却差点酿成大祸。
几年后，某派之人诱惑密地守书女，盗走许多秘笈，一起逃出密地。消息一经传出，江湖大乱，人人追杀。
最后这场动乱是圣女亲自带着密地数十人下山，找出盗书人就地格杀，辨别所盗秘笈俱为防盗伪作，将密地之人带回密地处罚，又将各派送来之人禁锢密地终生不出，才止息下来。
也正是这一次，让江湖诸人见识到了密地圣女恍若天人的风采，也见识到了密地之人独步天下、精妙绝伦的武学传承。
楚天密地既然有如此高深武学，又岂会在意其他下品？若欲一统江湖，又何必避世不出？
从此以后，江湖对密地再也不敢乱动心思。而几十年过去，楚天密地在年轻一辈中，几乎只存在于江湖传说里。
年过半百的盟主当然不是年轻人，他甚至幼时亲眼目睹过上一任圣女的绝世风采，所以他对眼前的圣女也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恭敬，他一边将人引往客舍，一边解释道：“此番请圣女下山，实属无奈，而是确实事关重大。
被西域魔教诱骗出塞的老宿，竟然有三十二位之多。说来惭愧，至今甚至无人知晓魔教所持秘笈究竟是真是假。若为真，中原江湖自是要彻查到底，并且倾尽全力也要将魔教翦除，若为假，魔教如此行事，还不知其意欲为何，总要先将老宿们设法救出。而这世上，恐怕只有圣女遍阅天下武学典籍，能辨真假。”
即使盟主话中含义颇多，圣女也眉眸未动，只是嗯了一声。
盟主观她如含霜雪的清冷眉眼，也不再多说，转而又介绍起了西行计划，“此次西出塞外，为防魔教大举拦截，我中原高手是分开悄然而行。前面已经出发了十几队人马，圣女和下一队人马同行，可否？”
“可。”
盟主继续道：“圣女下山，非同小可，未免江湖人心动乱，不知圣女可否隐藏身份？”
“可。”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转入客舍。客舍庭院飞阁流丹，楼台雅致，满院繁花似锦。
盟主见圣女白衣出尘，清冷孤绝，便不再拿俗世引见之礼多烦扰她，而是站在客舍楼台上，抬手为她一一介绍分散院中的诸人，“同行之人都是老夫和诸位长老择选的江湖俊杰，圣女可安心。”
他先是引手向长廊下的一位温雅公子，那位公子广袖博带，临风斜坐，怀中横抱一把长琴，手中懒懒勾弦，发出时断时续的淡淡琴音。
“那是长乐门的江绝公子。”
江绝身旁有一位明媚少女，少女一身火红衣衫，臂间一条绯色披帛，正斜靠栏杆，支着下巴闭目听琴。
“那是云韶门的云湄姑娘，这两门武学相辅相成，是以总是格外亲厚。”
盟主的手掌又引向临湖水榭。水榭中，一个英武不凡、身姿魁伟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揽水洗剑。
“这是万剑山庄的少主。”
紧接着，盟主身形又微微偏移，手掌遥引的簌簌竹林下，是几位青衣素面的女冠。
“这几位姑娘是出自终南山的分水四剑。”
盟主这番举动，院中诸人已经有所察觉，数道目光遥望过来，而正被盟主遥引的分水四剑，更是持剑施礼。
盟主微微一笑，手掌继续侧移，这次引向独坐八角亭中的华服青年。青年气质阴翳，眉目精致如画，面色却格外苍白，望过来的眼神中透着几许凶戾。
“这是唐门九公子，对暗器毒物无所不知。”
圣女对九公子视线中的凶戾恍若未觉，疏淡目光继续跟随盟主所引方向移动。
盟主最后所引，是客舍最远处，那里梨花纷纷如雪，掩映着两道玄色人影。
外侧是一位游侠装束的黑衣青年，长腿劲腰，看起来有些落魄，低垂着头，抱剑靠在满树梨花之下。
“这是游侠观树一脉的弟子，无极。”
无极抬首，他有一双极黑的眼，他用这双极黑的眼望了圣女一眼，黑沉沉的眼眸又重新低了下去，依然垂首靠在恍若飞雪的梨花树下。
最后那道人影，半掩在梨花深处。那人身形颀长，全身罩着玄色斗篷，篷帽低垂之下，只露出精致优美洁白如玉的下颌。
那人已不知抬首望向楼阁多久，见盟主手掌终于落在他身上，他站在繁花之中，抬起右手抚上左肩，微微欠身，施了一个异族之礼。
那人连手也掩盖在黑布之下。
盟主叹了一声：“那是青罗族遗脉，青见玉。当年青冥派大变，牵连青罗族，在江湖盟力保之下，只余这一脉单传。这些年一直匿影藏行，如履薄冰，有时也为江湖盟做事。”
圣女未置一言，依然是那副遗世独立的清冷模样，她目光悠然掠过院中诸人，又跟在盟主身后去往他安排好的客房。
倒是圣女身后同样带着面纱的侍女，临走前又回首看了梨花树下一眼，眼中微微带着疑惑。
远处长廊之下，红衣如火的云湄已经睁开眼睛，她望着已经人去楼空的楼台，偏首问身边的人：“阿绝，那就是盟主伯伯说的，熟知蜀中武学的南宫家传人？”
江绝微微一笑：“可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