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第二十章名为流华
用完晚膳不到一个时辰,欧阳旭让吩咐丫鬟将盼儿请到书房来,递给盼儿一张飞钱。
“这钱……哪里来的?这么多?!”
盼儿接过一看面值足足三千贯,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捂住嘴,望向欧阳旭,心下疑惑,才这么会儿功夫旭郎哪来的这么多钱。
而她的旭郎完成了筹钱的任务,正转身从背后的书架上取下本闲书,一回头看盼儿吃惊又疑惑的样子,不由闷笑,抬手按着她坐下,挽起袖口给盼儿倒了杯茶,道:“是我向长风周转来的,你不必有负担。”
顺着心上人的力道坐下,盼儿将手里的飞钱来回翻看了几次,还是不安,小声道:“我那边还有些余钱,旭郎其实一千五百贯就够了,这么多钱,可是欠了个大人情了。”
欠一千五百贯的人情与欠三千贯的人情有何不同?欧阳旭不以为然,伸出手计算道:“你也说了那门面盘下来还需重新搞木作,再接着招伙计,买材料,行内打点,哪个不需要银钱淌出去?”
在钱塘开了小九年铺子的盼儿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做生意,尤其是前期筹备的时间,那银钱就跟水一样流出去,生意人只有嫌弃本钱少的,哪会有嫌弃本钱多的,盼儿的犹豫只是不想欧阳旭欠人太多。
不过这钱借都借来了,人情欠都欠了,她只能好好经营生意,早些赚回也就是了。
思罢,盼儿收起飞钱,装作心悦诚服的模样给欧阳旭做拜礼,道:“还是欧阳探花思虑周全,小女子甘拜下风,不知道小女子有没有荣幸,请探花郎为茶楼赐名呢?”
“鬼机灵,居然打趣起你夫君来了。”
欧阳旭屈指轻轻敲了敲盼儿的脑门,嘴上数落着,眼中却是化不开的笑意。
他的力气很小,盼儿根本没察觉到疼,灿然一笑,回手握住欧阳旭的手念道:“我是说真的,只有你给茶楼取了名字,我才觉得是真正属于我们的。”
“真正属于我们的……”欧阳旭默念着,倒生出些感慨。
第一眼见到盼儿,他便能察觉到这个女子看似坚强的外壳下,内在里的彷徨与不安。
盼儿再如何出尘,却终究是古代女子,不可免俗的也希望有个依靠,渴望有自己的家庭。
不说之前的原身了,单说现在的自己,怕是也没给盼儿足够的安全感。
两人相处得日子虽说不长,但盼儿对他真的是无微不至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就没有盼儿不上心的。
想要看些书写点东西,盼儿挽袖为他添茶研墨,彻夜相陪。说要开店要消息,盼儿想也不想全力去做,为他付出。
有人这样掏心掏肺的对待自己……
顾安宁啊顾安宁,你这辈子都不能辜负她,否则当受天打雷劈。
“旭郎?”许久没听到欧阳旭的声音,盼儿抬起头,看到那人目光放空,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旭郎?”
欧阳旭回神,对上盼儿担忧的目光,抱歉道:“有些走神了,抱歉,盼儿。”
“那旭郎可有想到了什么好的名字?”盼儿并不介意,收回手,托着腮问道。
欧阳旭沉吟片刻后,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面写了流华台三个字,对盼儿道:“颜文忠公曾在月夜啜茶联句中提到,流华净肌骨,疏瀹涤心原,那茶楼的名字,便为流华台,盼儿觉得可好?”
“流华台?”盼儿盯着水字默念了几遍,心悦道,“流华是茶的雅称,出自颜公更有风骨,雅致又大气,好,好极了。”
欧阳旭取过一旁的手绢抹去桌上的水渍,道:“那明日开始,盼儿就要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盼儿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身子向前接过欧阳手里的绢子,将他擦拭的地方又抹了一遍,“哪里就辛苦了?家中有下人帮衬我,我走点路动动嘴皮子而已。明日要定下店面,就让三娘跟引章与我同去,一起参谋参谋。”
欧阳旭放松道:“这样也好,马行街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你们三个一起,我也能放心些。”
“做生意的事啊,你别操心了。”盼儿站起来比了个瞄准的姿势,远远的将绢子扔进书房角落的铜盆中,“这些都是我的绝活,你就安心在朝廷当差,别的事情交给我来就好了。”
说罢便走到欧阳旭身后,为他揉捏起肩颈来。
“好好好,以后夫人赚钱养家,为夫呢,就负责给夫人赚诰命去。”欧阳旭安然消受美人恩,贫嘴两句,抚上盼儿的手背。
只是话音刚落,肩上就挨了不疼不痒的一拳,盼儿羞恼道:“什么夫人为夫,没个正经的,快写看书去。”
“是,下官遵命。”
欧阳旭一旦集中精神做事情就会陷入自己的世界,完全不会分心外头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就算盼儿就在眼前,他也自顾自的看书翻阅,一丝神儿都没分出去。
盼儿也不打扰他,低头临摹着欧阳旭的字迹。
从前欧阳旭满心科举,只写馆阁体,千篇一律毫无灵魂,盼儿提不起什么兴趣。而今科举已过,欧阳成了探花,写字倒也不拘泥于规制,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现在他的字,有鹤的姿态,松的筋骨,独树一帜。
比起颜体的庄严雄浑,欧体的方圆兼施,欧阳旭写的字飘逸潇洒,风姿卓越,更符合宋人的审美。
盼儿专心的临摹字迹,写完一句,仔细端详,还是没能仿出三分的风骨,摇摇头准备继续临摹,提笔蘸墨之际,门却被轻轻叩响。
手顿了顿,盼儿抬头看向欧阳旭。
来人应该也知道这个时辰欧阳旭正用功,只扣了一次门外就没了动静,也不见大声通传,所以欧阳旭压根没察觉到,他正看到需要仔细琢磨的篇章,食指弯曲抵着唇,蹙眉思索。
轻轻地搁下手中的毛笔,盼儿小心的提着裙摆,离开书桌,蹑手蹑脚的开条门缝。
门外的正是钟管家,一见到盼儿,钟管家拱手正想行礼,盼儿竖起手指对着他“嘘”了一声,侧头向内望了望,欧阳旭还是维持着原先的动作,并没有打扰到他。
放心下,盼儿走出书房掩好房门,问道:“怎么了钟管家?”
钟管家行礼道:“小的知道现下是官人读书的时候,本不便打扰,但是德叔回来了。”
“德叔??”
听到这个名字,盼儿声音稍稍大了些,她是绝对忘不了德叔在钱塘干的那些好事的,这个人差点误了她一辈子。
钟管家回道:“是的,娘子,官人吩咐过德叔只要回到京中就要立刻带回来,小的幸不辱使命,只是德叔如何处置还要请官人定夺。”
若单单只是一个德叔,欧阳旭还没这么当回事,但德叔的背后有个高家,那就不得不防,故早早的就派人守在城门口,只要一见到德叔,立刻就扣住他带回来。
德叔还不清楚京中发生了什么,自他说了那些话后赵娘子就关了茶铺整日闭门不出,还以为是她伤心过度,不愿见人。
谁知这赵娘子心眼坏得很,使了这招以退为进故意拖住他,等德叔发现的时候人早就出了钱塘,不禁心中暗恨,这个赵娘子真是个商妇,心机如此深沉,决不能让官人娶了这种人做正室。
德叔一路紧赶慢赶,路过华亭县时又听说了盼儿与印章周舍的那桩官司,更加觉得这个女人不干净,哪里比得上高家小姐温柔贤淑。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正想去高家商量对策,哪知刚进了城门,就被几个小厮捂住嘴巴架回了欧阳府。
后面的人狠狠地一推,德叔狼狈的倒在地上,挣扎片刻后,艰难的昂起头,看到坐在上首的欧阳旭,欣喜的喊道:“主,主人!”
转眼又看到隔着一方小案坐在欧阳旭身边的赵盼儿,白了一张老脸,哑了声。
钟管家上前,将德叔一直护在怀里的包袱夺过来解开,摊在欧阳旭身侧的小案上,里头除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剩下的都是成色十足的金铤。
拿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欧阳旭笑道:“高家还真是有意思。”
听到欧阳旭提到高家,德叔冷汗直冒:“主、主人,奴,奴是为您、您好啊!那、那高家娘子温、温柔,高、高指挥官高,高家还、还有贤妃,赵、赵娘子出生、出生不好,帮、帮不了主、主人啊!”
盼儿的手猛地握紧,而下一刻,就被人温柔又坚定的分开,接着十指相扣,给与她无限的力量。
“我欧阳旭,如果要靠女人的裙带才能立于朝堂之上,那这官,不做也罢。”
德叔如失去所有的力气,喃喃着:“主人、主人……您、您不能……”
“德叔,有些事情,不是只要你觉得为我好就是对的,你虽有错,但我不能不顾咱们二十多年的主仆情谊,明日起,你就回我老家庐陵,守着祖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