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外传——张角(三)
第四十六章 外传——张角(三)
我叫张角。我曾经有个师父叫做张伯祖,但他离开了。
我虽然不知道为何?
但想必有他必须离去的原因。
就像母亲一样。
相遇与分离,
想必这两个词是人世间逃不过的主题。
如今我跟随着一个仙人修行,他自称华南老仙。
虽说是跟着仙师修行,但其实我见到仙师也只有寥寥数次。
完全不像之前师父教我医术时,基本时间都在一旁教导我。
仙师出现的时间、地点、模样都让我捉摸不透。
有时他黄昏时走在黄土路上,是一个驼背的老叟;
有时他清晨下坐在房屋顶上,是一个黄毛的小孩;
有时他星夜间停在俏枝头上,是一只调皮的鹦鹉。
他如此的怪诞、随性,以至于有时候他就是我脚边的那块小石子。
仙人之所以称之为仙人,多半就是因为与常人不同吧!
但仙师与先前的师父有一点是相同的。
他也说我懂得很快。
《太平要术》就是一个丰富的道藏,里面的道法由浅入深,又由繁到简,变化万千。
它一共分为三卷,分别是医卷、咒卷、术卷。
医卷包藏了很多我先前不知道的奇妙医术,好在有学医的经验,我自己很容易就看懂了。
咒卷是医卷的进阶,在我看来,二者相辅相成,相互贯通,因此我自己日夜钻研,还能勉强看懂。
但术卷的内容简直是晦涩难懂,明明每个道文我都认得,但这些道文为何组合在了一起?
组合在一起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又或者说这些道文还是它原有的意思吗?
我很难看懂。
看不懂,自然想到去问仙师。
但仙师告诉我,每个人心中的道是不同的,道文只是符号,真正的道在每个人的心中。
我很奇怪,是不是他也不明白道文的意思?还是故意不告诉我?
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仙师没有骗我。
那一天我看到了潺潺的流水、葱葱的树木、巍峨的青山、湛蓝的天空、鬼斧的奇石,世间的万物各有姿态,合在一起集成了大美的自然。
但更近之处,是那一个个沉重喘息的病人、骨瘦如柴的饿殍、衣衫褴褛的行人、居无定所的灾民,想必他们没有心思欣赏这些美。
自然的美它存在着,并不因人间的苦难而改变。
它就在那,无论人间有无欣赏者。
苦难在那,但又于它何干?
就像眼前正在受苦受难的人,世间的运行也不会因为他们改变。
太阳难道会因为一个人熬不过晚上,明天就不升起吗?
阴天难道会因为一个人心中意难平,马上就会放晴吗?
月缺难道会因为一个人红豆相思结,立刻补缺变圆吗?
很显然,都不会。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所谓天道,它,可以说是无情且冷漠至极。
如果修道,修的是如此的天道,那有意义吗?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无视人间苦难,或是逃离尘世,郁郁老去?
既然太阳不照耀那个夜晚,那我就变成太阳!
既然乌云不撤去那片天空,那我就挥手散晴!
既然皓月不补圆那份残缺,那我就亲手补天!
那一刻,我仿佛悟了。
一道惊雷劈在我的身旁,仿佛劈在了我的脑中。
浑浑噩噩的感觉,我不喜欢。
脑海中自觉跳跃出术卷之中羞涩隐晦的道文字符。
它们跃然离开了纸面之后,在我脑中随意的排列组合。
先是在一个平面上,道文不断变换,简单排列;
不知在那一瞬间,渐渐由平面变幻成空间的方式,开始复杂队列,甚至向着更加难懂、更加恐怖的方向迈进,我的大脑仿佛要炸裂了。
一声来自远古的洪荒钟声驱散了脑中的一切。
我这才清醒过来。
我知道这是仙师出手了。
他告诉我,刚才真的很凶险。
要是仙师再晚一瞬出手,我可能会承受不住,失去自我,踏入思维的无序之地,并永远被困在其中,永世在其中轮回不止。
仙师微笑着观察着我的道韵。
笑着,笑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了。
仙师告诉我,我以后的路很难走。
我说我会坚持走下去。
仙师沉默了。
最后,他告诉我,要是累了,去一个地方转转,说不定有用。
我该问他去哪?又何时去?
“时候到时,你自会知晓。”
这是仙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便离开了,
我再也没见过他。
但这次,我没有像母亲离开时哭泣,也没有像师父离开时失落。
因为我已经明白了,这一世,会遇见很多人。
因为遇见,所以便会分别。
这没什么。
而且我有了我必须要走下去的路。
……
……
通过医卷和咒卷的知识。
我制作符水,救治病人。
本以为救一个人,少一个病人。
那么生病的人就会一天天的少下去。
总有一天,世间的病人都会得到救治。
但我发现,我错了。
三年过去了,排队求符治病的人非但没有一丁点减少。
反而越来越多,他们从越来越远的地方赶来。
即便是我传授二弟、三弟医卷和咒卷,也没能有任何的好转。
至于术卷,我知道那道法虽然厉害无比,但会伤及身体的本源。
再说了,治病救人也用不到,便没有告诉二弟和三弟。
我们兄弟三人,整日画符、念咒,累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相互沟通。
医馆的灯火不知已经连续亮了几个日夜。
也不知还要亮上多久。
但在那天晚上,灯终于灭了。
不是因为医馆门口没有了长长的队伍,而是因为别的。
说来很是讽刺。
一队黑甲铁侍围住了我们小小的医馆,武力遣散了排队的所有病人。
一架流光溢彩的华贵马车,过了半个时辰,这才姗姗来迟。
我们三人都很愤怒,因为老师告诉过我们,无论穷富,平等医治。
这半个时辰,又有好多人可以得到医治,为什么剥夺他们的权利?
但事情,才刚刚开始。
一个墩矮发胖,身着青色官服的中年人,谄媚的迎接着马车上的贵客。
我知道那个中年人是巨鹿的郡守,想必马车上的那位,身份应该无比尊贵。
车上的那人下来了,是个青年人,细腻的丝袍上三条五爪金龙夺目且刺眼。
我具体不知道其中的讲究,但也明白,此人与皇室脱不了干系。
那青年人看都没看旁边的形色卑微的郡守,快步就向我们走来。
他的神情有些焦急。
但也许是出于平日里的习惯,他没有任何礼仪,直接到我们面前,用命令的语气吩咐道:“你们三人就是这医馆的医师?”
二弟、三弟都很气愤,赌气不予以理睬。
那青年人有些不耐烦,甚至是生气。
我本来也不想睬他。
但是冷风瑟瑟的吹,我看到院落外面几个病人冻得发抖,肤色有些僵紫。
不能这样僵持下去,早点结束,院外等着就医的病人才能得到医治。
“是的。”我回答。
“那么和我走一趟。”他没有用“请”,也许他的字典和语录里没有这个字。
但或许也有,只是显然我们不配。
“我们兄弟三人都要前往吗?可否留一人在此?外边……”我也没空和他多加计较,因为外边的病人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青年人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估计是很久没有人对他的吩咐提出看法。
那个墩矮发胖的青衣郡守瞅准了这个时机,大喊:“大胆刁民,敬酒不吃吃罚酒,世子亲自来请你们,那是你们的荣幸,来人,带下去。”
他大手一挥,肥硕的脸上,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
像极了我小时候看过,那戏台上的戏子,就连宽大的衣袍都有些相似。
几个黑衣的甲士不由分说,手中是明晃晃的长枪。
架着我们三个,押运到一旁备好的空置马车之上,像是对待犯人。
二弟在反抗之中,受了伤。
我只是静静看着,看着满脸不屑的世子,看着好似戏子的郡守,看着铁甲黝黑的军人。
又看了看被拦住的贫民与病人。
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一丝厌烦。
明明出身皇室,更应该爱护人民,才能万世不衰,却对他们漠不关心。
明明身居要职,更应该保境安民,才能深受爱戴,却对他们趋之不及。
明明源于军户,更应该军民一心,才能战无不胜,却对他们冷兵相向。
但是更让我有些难受的是,
他们明明应该愤怒、反抗、斥责,却毫无动作。
难道他们不珍惜自己的命?
难道他们不觉得这不公平?
难道他们不想要斗争反抗?
为何他们的眼中只有胆怯之色?
为何他们的脸上只有麻木表情?
为何他们的嘴巴只有闭口沉默?
这就是我想要拯救的世人?
我不停的问自己,这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今夜,我们兄弟三人的医馆灯熄灭了。
黑暗中的夜色,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那有很多人,大多等着我去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