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安茂
听路国哲所说,刘家荣确实经常以辅导的名义留下学生对其进行骚扰,一开始他只敢对一些家境贫寒的女生出手,她们大多胆小怯懦,光是支付学费就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再加上他校方那的关系,这种学生于他来说最是好哄骗拿捏。
而女生们从一开始的微弱的反抗到最后几乎麻木的顺从,这份麻木也逐渐让刘家荣感到厌倦,他就像个怪癖的画家一般从四处偷来白纸作画,失败或不满意的作品最终都会被他潦草画上几笔就撕碎了丢进垃圾桶。
他觉得空虚,觉得世人大多丑陋,直到他遇见了转学而来的安茂。
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男生。
他觉得女生就像薄薄的宣纸稍稍用力就会碎裂,男生就像素描纸纹路细密粗糙,而安茂就刚好是在他们两种之间,他比宣纸更有韧性比素描纸更为顺滑细腻,从见到安茂的那一刻,想要弄脏他这一想法就无比自然的出现在了他脑中。
虽然他从未尝试过男生,但是他对着安茂那张稍显阴柔的脸,觉得并无不可。
可事实上安茂并不同于那些女生,他身上总有着一股无畏的劲,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怎么样的后果,被频频拒绝的刘家荣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改了方式接近他。
他常常留下安茂与他谈理想,谈康定斯基,谈偌大宇宙中不被发现的第二世界,安茂起先还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可是随着刘家荣吐露出的流水线般的想法见解,他脸上的失望再也隐藏不住。
“您就像一名绝望的画盲。”
那天告别以后,安茂申请了换画室,刘家荣知道了之后自然不会如他的意,他有意施压,一个靠特长进入高校的学生,在这里除了画画还能干什么呢?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安茂就真的一步也没有再踏入画室。
他自然不会甘心自己看中的猎物就此脱离了他的掌控,于是在某一次偶然间,他发现了放学时进入空教室里画画的安茂。
安茂很谨慎,他一进教室就拉了窗帘锁了门,刘家荣从窗帘间的缝隙看进去,看到散了满地的画纸,大开的窗户跟少女纷飞的,因为长期捆绑松散开时而微卷的头发,侧着身的安茂脸上噙着笑,他仿佛是在完成什么最为伟大的作品,每一笔都下的谨慎而专注。
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安茂。
他几乎是痴迷的站在那看了很久,直到安茂揉了揉酸痛的肌肉,他的表情随着两人自然的靠近,说话,相拥,接吻而变得无比狰狞。
他先看上的完美的画布,此刻正在被其他人绘上难看的颜色。
他气昏了头脑,在他们离开时将折而复返的王沫拉进教室,像是无数次之前他教导麻木的学生时那样更加严厉更加愤恨的惩罚了她。
王家会有司机来接王沫,还没准备好如何跟家里说的王沫总是以放学留下画画的理由推迟回家的时间,他们出了教学楼之后便会拉开距离一前一后的出校,而这次王沫因为有东西落下让他先一步离开,安茂应了,坐上公交车的时候给她发了消息。
可是直到他下了车那边还没有回复,他感到奇怪试图拨了电话回去也没有得到回应,他匆忙打了车返回学校在看到校门口还停着王家的车时不详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他焦急的一路找过去,不放过任何一个她可能回去的地方,直到他打开了那间空教室,有着他们美好回忆,他们两个唯一可以安心独处的小空间,他看到王沫就这么躺在拼凑起来的课桌之上。
她就像一只坏掉的木偶一般,麻木空洞的望着顶上的四角风扇,一条腿软软的垂下,上面的红的白的痕迹像是荆棘撕咬着少女白皙的腿。
安茂红了眼,他脱了衣服将王沫包裹起来想要抱她时王沫才像惊醒一般尖叫着挥舞着双手阻止他的靠近,安茂眼中红意更甚,他用着最是温柔声音,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
“沫沫,是我呀。”
“我是安茂,不记得了吗?沫沫,是我,你看看我?”
感应到熟悉的声音,王沫这才愣愣的抬起头,被泪水朦胧的眼睛却始终没能看清来者,直到她的手被牵起,贴上了一张同样湿润的脸,她怎么会不认得这张脸,这张她画了成百上千张画的脸,他的脸型弧度,五官比例,乃至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她都一清二楚,王沫终于从噩梦中回神,她猛地扑进安茂的怀里,泣不成声。
柳默紧了紧孟说方才递过来的杯子,问道,“然后安茂去找了刘家荣?”
路国哲咬着唇犹豫的开口,“他几乎快要打死刘家荣的时候,刘家荣给他看了……视频,有关王沫的。”
“他威胁安茂如果再继续的话,他明天就让全校师生都看到这个视频。”
路国哲面上闪过不忍,“还要求安茂……陪他……”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王沫救了我。”路过哲撇了一眼孟说,“她发现刘家荣意欲对我不轨,我那时候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也没有把她的话太当回事,她不放心放学的时候偷偷跟着我去了刘家荣的办公室。”
柳默抬头看他,几乎已经猜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见路国哲颤抖着捂住了双眼他不自觉的哽咽道,“她看到了安茂。”
“……安茂也发现了她。”
他就像远离大陆数万公里之外的一叶破舟,又像是雨后屋檐上那滴要落不落的水珠,近乎麻木的随波逐流中终于在发现岛屿时发出绝望的低吼。
那是一道低的掷地无声的话语,只有朝夕相处频道相同的两人才能听到的声响。
那道声响在崩塌,在哀求,在哭泣。
“不要看我,求你。”
又像是无数次的放学两人相约在教室的偷闲时光,相对而坐的他们明明早已熟知对方的一切却还是时不时的撇上一眼想要将差距精确到毫厘。
骤停的气氛跟断掉的笔尖,突然失控的情绪跟哭泣不止的王沫,她说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家里人她已然被弄脏的事实。
而那时的安茂只是苍白着脸温柔的抱着她说没关系。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沫沫,你不用勉强自己,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他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录音,乃至视频,匿名寄给了校方举报了刘家荣。
“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们了。”
他以为可以就此救他的姑娘于水火,谁知风雨前短暂的宁静之后是加倍的暴戾与狠厉。
疼痛中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他连一叶破舟都算不上,他只是一颗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尘埃,而他面对的庞然大物耸立与云层之上,他甚至没有能力窥探到其中分毫。
他开始迷失在这个只有红绿的世界,直到他的女孩轻轻唤醒了他。
他们就像两个小动物一般蜷缩在一起取暖,王沫坐在他怀里挽上他的脖颈,脸颊哭的通红恳求他在自己身上绘下重重的色彩,重到可以把陈旧的颜料掩盖,重到任何颜料都再无法遮掩。
可安茂已然失去了执笔的勇气,他推却着被王沫重重压倒在地上。
少女纤细的手臂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她的眼泪像是成串的珍珠剔透的砸在他不知作何表情的脸上。
“茂茂,我想了很久我只想到这个办法。”
“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获救,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重新……有勇气。”
安茂这才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王沫没有发觉,她只感觉自己突然腾空又掉入了柔软的云层,炽热温暖的吻接连的落在她细细发抖的身躯。
最后王沫制住了安茂想重新替她系辫子的手,就着他的手轻轻一用力就拉开了一只麻花辫,她躺在课桌拼凑起来的床上,如那天一样的姿势,不过不同的是她面上还带着画后的酡红,眸光潋滟笑容可爱,她看着疑惑的安茂轻声问,“我好看吗?”
安茂想也不想答道,“好看。”
王沫噗嗤笑出声,“为我画一幅画吧,茂茂。”
这幅画用了很久才完成,王沫收到画时冲着安茂露出了初见时那般青涩又烂漫的笑容,“真好看。”
“沫沫,你是我最伟大的作品。”
“嗯?怎么这么说?”王沫转身翻找合适的画框,调笑道,“既然是最伟大的作品,那是不是该取个名字?”
安茂也笑着,脱口而出,“无暇,就叫无暇。”
“无暇?”王沫咯咯的笑起来,“我喜欢这个名字。”
今天的安茂格外的粘人,没说几句话就又抱住了她,他将下巴搁在王沫的头顶,嗓音与平时无二,“你是我的无暇。”
“对了,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王沫刚要出口,转念一想还是先将自己的事全盘与家里人说了有了解决方案后再告诉安茂,她转了转眼珠神秘道,“就是——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现在的她全然走出了过去的阴霾,自和安茂亲密的交流后,她似乎可以无所不能。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安茂也想出了最好的解决方法。
以一种极其惨痛的方式。
他开了一场直播,用来记录自己的死亡。
他将自己与刘家荣的照片,视频,一样一样码到了网上,他在镜头前解说他与刘家荣的种种,他受到的伤害,欺辱,自我,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不断闹大,他想借助自己的死亡来引来政府乃至社会的关注,他想以一粒尘埃的模样撼动沉默的校方。
他要他的王沫一直天真烂漫,要她真正回到一开始那般干净美好,从没有受过伤的模样。
她的苦难都是因他而起,自然也应该因他而终。
只是他的离去定然会给她带来哭泣,但是没关系,她这么坚强,肯定很快就能走出来。
他早就配不上这样美好的她了。
只是如果能回到最初的遇见,他一定不要再搭理那个笨拙搭讪的女孩。
还要超级无敌凶的骂她一顿,让她害怕,让她不敢再接近自己。
身体腾空的时候,风反而成了唯一的实物,瞬息就灌满了安茂宽大的衣袖,下坠的过程中他反而更加平静,没有恐惧没有怨恨没有解脱,脑海中几乎病态的重复着的只有寥寥数字。
沫沫,忘了这一切,忘了我吧。
沫沫,忘了我。
忘了我,忘了我,忘了我,忘了我,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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