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佟雾十六岁那年，第二次见到了姜月。
那时他已经被公司雪藏了两年，也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解约的要求。
可是回应他的，是公司高层冷漠且傲慢的嘲讽。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距离合同到期还有两年，如果想要解约必须支付高额的违约金。
公司用威胁的手段逼迫他同意与董事长的女儿在一起，这算不算是一种违约呢？
只是面对公司强硬的作风手段，他的诉求苍白而无力。
寻了个借口出去透气，却不想苦涩占据心头大半，佟雾委屈又难过，竟跌坐在角落哭了起来，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然后，他就被好心递来纸巾的姐姐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他认得她。
她的长相不算惊艳，及肩的短发，清冷的眉眼，始终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
不过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特别。
嘴角边缘会凹出两枚浅浅的酒窝，里面似是装满了甜酒，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特别甜，十分惹人瞩目。
第一次见面时，她抚过他的发顶朝自己淡淡一笑的样子，让他放在心上铭记多年。
等佟雾回过神来，她已然去了会议室。
他吸着鼻子，拿她送给自己的纸巾擦掉了脸上的泪痕，随即整理衣衫，只为了以更好的形象与她相见。
同时，他也下定了决心，要跟公司硬刚到底。
因为错的人不是他。
向公司表明意愿，并甩下一句法庭上见，他便追上了姐姐乘坐的电梯。
可惜的是姐姐并没有认出他，态度也比之前冷淡了不少。
他承认，他急了。
是自己变得太多了么？
光洁的电梯门映出佟雾的样子，令他微微怔住。
几年未见，她仍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全然未变。
而他的个头已经超过了她，圆润的脸蛋也削瘦了一些，舒展开的眉眼不同昔日的灵气，反倒添了些复杂的情绪，显得有些深邃。
看来她认不出自己也是正常的……
只是，佟雾不甘心。
上天也听到了他的心声，让他如愿以偿地知道了她的名字：姜月。
由于兼顾学业和官司，佟雾直到考入大学才终于有了空隙的时间，去寻找姜月的蛛丝马迹。
那时的他以文化课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国内顶尖的戏剧专业，引发了一阵热议。
许多人都在回忆他年少成名，红到家喻户晓，却倏然消失的经历。
有了热度，就有人深扒出他跟前经济公司打官司的事。
虽然不知事因经过，但大多数人选择相信佟雾，为他鸣起了不平。
渐渐地，有些小制作公司愿意承担风险邀请他拍戏，他也就顺势恢复了工作。
主演的小网剧凭着精湛的演技爆火，一夜之间，佟雾重回大众视野。
他接下来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期待。
也有很多经济公司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可这些都不是佟雾在意的。
他只想知道姜月在哪。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凭着业内朋友打听来的消息，找到了名为sucre的公司楼下。
距离上一次见到她，已经过去了三年。
带着无比忐忑的心情，佟雾低头打量了一眼精心的打扮，对着楼侧反光的玻璃再三调整仪态后，压了压帽檐，紧张地走入了大厅。
得知没有工作证不能上楼，他只好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处静静等候。
当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肯花费一天的空闲去等一个未知的结果。
但他脑子里始终盘桓着一个声音，那就是想见到姜月。
他想跟她分享自己近来的经历，想告诉她自己没有再哭过，也想让她知道自己在跟前任经纪公司打官司时占据了上风，现在只需要等一个最终判决的结果。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当面感谢她。
谢谢她当年陪自己找作业本，谢谢她愿意递来纸巾，告诉自己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认识她，能做知心的朋友就更好了。
可是接连等了三天，姜月都没有出现。
每次下班的人群里，佟雾完全找不到她的身影。
就在希望即将破灭的第四天，他终于在冬日的午后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根本不需要辨认，佟雾一眼就认出了姜月的模样。
她几乎完全没变，眉眼还是透着雪一样的冷冽，简约的职业装往人群里一站，那股清清冷冷的气质就变得十分惹人注目。
可佟雾也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
与印象里的那位知心大姐姐相比，她又瘦了些，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强势且冰冷。
也不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如何？
是否还记得自己……
百感交集间，见姜月止步于电梯门前，他慌忙起身想要取得注意，却未预料到眼前发生的画面。
此时，姜月身侧的女人怒不可遏，满脸都写着不爽，甚至扭头瞪向她，恶狠狠道：
“项目没谈下来，都是你害得！”
那女人目测有三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皮肤少有皱纹，身上的衣服和首饰皆是名牌，看起来像是姜月的领导。
“当是上学写作业糊弄老师么？随便抓个数据样本，再套个模版就可以万事大吉？你趁早滚回家算了！”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语气，姜月泰然自若地掀开文件，指着上面的数据。
“韩总监，这项目的数据我仔细检查过，每一项数据都是严格遵照您出具的那份数据样本，并加以修改完善，至于出现问题的部分不归我负责，我也没有资格去干涉……”
话还没说完，她的领导顿时火冒三丈。
“你的意思是我不分青红皂白？”
“还请您理智一些，然后再落实责任。”
她说出这句话的态度，仿佛就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冷静而理智。
佟雾当下完全被她的处事风格吸引，怔在了不远处的过道前。
不得不说，他是佩服她的。
无论是一边认真陪他寻找作业本，一边安慰他不要难过，还是她递来纸巾，告诉他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都能感觉到姜月骨子里散发出的坚韧。
原以为再见到她，他可以坦荡地向她说出自己有在进步。
他有在一步一步追赶着她的脚步，成为一个可以独立面对任何事的成熟男人。
可是，他发现她也在成长。
甚至仍与他拉开了大段的距离。
他还是没能追上她。
“你再说一遍！”
随着一页文件落在脚下，佟雾飘离的思绪倏然回笼。
“市场部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只见不远处，白色的纸张如鹅毛大雪纷飞，洒落一地。
仔细一看，是那女人扬翻了姜月手中的文件。
有保安阻拦，佟雾无法冲入场内，只能站在栏杆前干着急。
而姜月却无动于衷，淡然地扫过一眼满地的纸页后，将目光重新锁定在领导的脸上。
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暗藏着十足的底气。
无需多言，足以抗衡对方的气场。
感受到的震撼无以复加，佟雾怔在场外，被姜月的态度彻底征服。
见惯了圈里的龌龊，对各种明星不光彩的上位近乎麻木，他从来没有这样佩服过一个人。
他原以为自己的偶像应该是某位圈内实力派的演技大佬，可他现在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所追逐的偶像，不断学习追逐的目标，是姜月。
“姜月？”
无声地对峙间，一名员工走出了电梯。
见姜月并未吭声，再看领导咬牙切齿的表情，以及满地的纸张，她大概推测出了情况。
“韩总监，这次的合作没有谈成是有些遗憾，可您何必拿她撒气呢？会议马上开始，就差您了。”
她一边给领导台阶下，一边来到了姜月的身侧，与她肩并肩站在一起，算是间接表明了立场。
听了她的这番话，领导虽然还在生气，但多少收敛了些。
“哼。”
翻了个白眼，她低头抚弄着指甲走入了电梯。
千钧一发的场面顿时消散，只剩一地狼藉。
姜月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敛起地上散落的纸页，与身侧赶来救场的员工收拾着残局。
她的轮廓随着每一个动作不断加深，镌刻在佟雾的眼里描摹。
有那么一瞬间，佟雾有些心疼。
即使她没掉过一滴眼泪。
他捡起落在身前的那页纸，期待着她走到自己身前。
因为那样他可以安慰她，甚至与她相认。
只是当她真的朝他走来时，精心的编排在怦怦直跳的律动中乱了节拍。
“谢谢。”
礼貌下的语气冷淡而疏离，几乎冻住了佟雾的思绪，整个人僵硬地像一只断线的木偶。
其实姜月并没有看他，只淡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纸页，但佟雾却紧张不已。
话在嘴边，再三张口，只字难言。
若是在片场，他一定会吃到导演的ng。
可这不是演戏，是真实发生的情景。
“不、不客气……”
不知为何，此时的他极为敏感，感官如同放大了数十倍。
他居然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及身体里血液滚烫流动的声音。
“走吧。”
在旁侧人的催促下，姜月没有停留，转身与其一同走入了另一部电梯。
那笔挺的背影实在是潇洒至极，让他一连记了很多年。
之后，佟雾兼顾着学业，继续投身拍戏，得到了很多的机会。
出色的演技获得了大量影迷，路人盘也在逐步扩大，每一部作品都得到了广泛的好评。
只是他一直没签新的经纪公司。
所以经营粉丝之类的东西，他几乎没时间去管，曝光度始终是跟着作品的宣传走的。
他平时在大学上课也十分低调，一到休息的时间就再也找不到影子。
有些媒体为了抓拍他的日常生活，去追问他的舍友寻找他的行踪，然而他们守口如瓶，让八卦的媒体一无所获。
其实佟雾的舍友都知道，他是去了另一个城市。
每逢有空闲的日子，佟雾都会去sucre的公司楼下等着。
半年的时间里，他虽然见过姜月十次有余，但大多是看她匆匆经过他的眼前，最终消失于他的视野。
他是不甘心的，但也没有办法。
谁让他是个胆小鬼，连上前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恰逢那日下了大雨，天空黑压压的，聚满了乌云。
佟雾特地多买了一把伞，坐在sucre的大厅，紧张地捏住伞柄，抖擞着双腿，仔细辨认着下班的人群。
可他心里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一个答案，姜月并不在其中。
因为这半年来，他从未见过姜月下班打卡离开的画面。
难道她在加班么？
倍感失落间，一声惊雷落下。
佟雾望向楼外瓢泼的大雨，心也跟着坚定了一分。
他要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