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回家的途中，姜月一直纠结给佟雾发送怎样的信息才算合适。
每逢红灯路口，她都会盯着手机屏幕出神许久。
想他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怨恨自己？又会不会原谅自己？
每次都需要后面的车不停按喇叭才能唤回她飘离的思绪。
一路走走停停下来，天色已然暗淡，夜空闪烁着三两颗星星，在霓虹绚烂的城市夜晚显得格外冷清。
姜月将车停在地下车库熄了火，仰倒在驾驶座的靠背，举起手机盯着消息窗口，苦恼不已。
从前，她以为自己不会像其他恋爱中的女人一样作天作地，就算真的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她也不会失控。
可是事到如今看来，自己远比那些曾经嗤之以鼻的作精要作得多。
难道越是缺爱的人，越是容易患得患失么？
正思考间，段意霜打来了电话。
“刚才光顾着开导你，差点忘了正事了！”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这让姜月倍感疑惑。
“什么事？”
想来，能让段意霜在这个时间点特地打来电话，一定是牵扯到工作的。
而现在公司那边唯一跟自己有关的事，只有一件。
还别说，一牵扯到工作，姜月的思绪倏然清明，各种烦忧都被她挤入的眉心，打包锁紧。
“关于代言人，宋总今天定下来了，唉……”
随着话筒中的一声叹息传出，姜月敏感地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意。
“代言人选是不是席奕辉？”
当她把自己的猜测脱口而出时，段意霜在电话那头几乎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决定可是今天下午开会刚宣布的，新鲜热乎，知道的人并不多，段意霜也是因为去韩琇办公室领安排的时候才偶然得知的。
不过，既然姜月得知了此事，她也无须赘述事情的经过，将注意力转移了其他的方向。
“宋总真奇怪，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呢？他明明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想到事发时老板硬生生凭一己之力保护住了姜月，从被开除的边缘拉她回到只是停职一个月的反省。
是个人都明白老板的立场，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接受了韩琇的提议，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难道宋总真的和蔼到对事不对人？可大家都知道他被公司间的派系争斗搅得不堪其扰啊，怎会纵容韩琇之类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骑在他头上？”
听着段意霜的发言，姜月望着车厢顶板情绪复杂。
她记得老板很厌恶派系争斗，甚至一直调查证据试图帮她洗清冤屈。
若是伪装，那演技可真是堪比佟雾这位影帝级别的人物了。
所以答案恐怕只有一个说得通，老板启用席奕辉作为代言人的提案，是为了让韩琇一行人放松警惕。
思索间，段意霜那边传来劝慰：
“你别多想，可能宋总另有安排吧！”
见姜月没有作答，仍是沉默，她转而道：
“哎呀，我其实不该告诉你这件事的，本来你就已经够苦恼的了，现在又添了一桩烦心事！”
是啊，感情上的漩涡还没处理，这下工作上的风暴又令姜月感到措手不及。
“没关系，我扛得住。”
或许是安慰段意霜，又或许是安慰自己，姜月合上眼睛，将手臂搭在额前，将脑子里乱糟糟的杂绪清理。
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无论结果如何，工作还是感情，被动永远是弱者的拖油瓶，她会主动去争取，绝不做待宰的羔羊。
这般想着，她重新睁开眼睛，脸上融入了几分坚定的神色。
“姜姜啊，事到如今，姐也没什么好怕的，真出了事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扛！”
电话那头，段意霜的语调义愤填膺，义气满满。
“别担心，我已经把韩琇和席奕辉私下有来往的事偷偷告诉宋总了，宋总说会调取监控录像留存证据。”
一听她这样说，姜月不免有些激动，张了张嘴，连连摇头：
“霜姐，你大可不必……”
她本不想牵连到段意霜的，她有家庭，还有个孩子，如若生出变故，她的事业就毁于一旦了，姜月不想让段意霜承担这样大的风险。
可是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话未说完，姜月立刻改口：
“谢谢你。”
提起的笑容并非牵强，而是发自内心。
“说什么呢，这么见外？我早就干这份工作不爽了，没你在我都提不起劲来去公司，不如借此机会一走了之！”
听段意霜厌恶的语气，这使姜月想起曾经的一些经历。
不止自己遭受过不公，身为早几年进入公司的段意霜也经常被韩琇抢功劳排挤。
甚至韩琇还曾嘲笑过段意霜为了照顾孩子屡屡向公司提出请假的事。
她还记得当年某一日的晨会，身为市场部总监的韩琇端着水杯倚坐在办公桌前，满脸不屑地看着段意霜，语气讥讽又尖酸：
“但凡把对孩子的热情分给工作一半，你也用不着天天在这里受气不是？三天两头因为孩子的事请假，我看你趁早辞职算了！”
当时，姜月暗暗握拳，咬住嘴唇什么也没说，周围的人虽是不满韩琇的说辞，但也没有人肯为段意霜出头。
可能就是在这件事以后，段意霜放弃了晋升的追求，天天上班摸鱼混日子，业绩降低却始终保持在合格线以内。
而她看向韩琇的眼神，姜月感受得到，恨意是与日俱增的。
之后，姜月坐上了总监的位置，段意霜明显提起了一些劲头，帮了她很多，她也对段意霜的划水摸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到如今，既然两个人以后在公司的命运捆绑在一起，那她一定会保段意霜无虞。
而保证段意霜不会受到牵连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尽快回到公司，掌握并主导局面。
只是现在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从被动转为主动呢？
正苦恼思路，段意霜那边匆匆传来告别的声音。
“哎，不说了，我老公涮完餐具了，我俩得赶紧看着孩子写作业呢。”
“好。”
电话挂断，姜月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她想搞清楚老板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是打开联系人界面翻出电话，迟疑片刻，按下了拨通键。
可老板的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这点她倒是有所耳闻。
为了分清工作和生活，除上班以外的时间，基本上老板的手机会是静音状态。
和自己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坚持拨打的第四遍，老板那边终于接听了电话。
“宋总，请原谅我冒昧搅扰您的休息，但有件事我不得不问一句原因。”
出于心切，姜月的语气显得有些急迫。
而回应她的，则是宋屿静无波澜的声音。
“我明白姜总监的心情，但在事情没有新进展的前提下，想要钓大鱼就必须拿出大的诱饵。”
“真的是这样么？”
“还请你安心。”
猜测得到了印证，姜月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
可她总归还是难以安下心来，所以在二人双双沉默之际，她抿了抿嘴唇，试探发问：
“宋总，我能信任您么？”
话音刚落，只听话筒那边传来一声俏皮的呼唤。
“宋屿哥哥，来吃饭咯！”
“好。”
只一刹那，宋屿向来平稳的声线似是有了波动，微微上扬的尾音夹带着笑意，温柔而宠溺。
完全不同于平日在公司的表现。
还记得当初etoile系列上市，宋屿在媒体面前坦然不讳地说出这是为爱妻所做的产品时引起的轰动。
连姜月这种对感情提不起兴趣的人都不禁感叹了一把他的深情。
出神间，宋屿恢复了平时清冷的音色。
“我只能做到尽力不辜负姜总监的信任。”
听他这么说，姜月明白这算是一种承诺，故而知趣道：
“好，我明白了，谢谢您。”
挂断电话，她将胸口聚集的浊气长长地吐出，手无力地搭在方向盘上，提不起劲头。
望着与佟雾的聊天对话框，姜月终是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下车乘坐电梯，一路纠结。
除了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以往从不在意的细节，忽然如狂风般席卷而来，把她的思绪吹得一团糟。
此刻，她就像霜降的茄子，全程垂肩低着头，打不起半分精神。
直至她嗅到了一缕熟悉的香气。
“姐姐。”
伴随着一抹沙哑的嗓音传入耳畔，姜月倏地抬起头。
“佟雾？”
甜橙香气温暖而馥郁，飘荡在二人之间。
视线里，佟雾发丝凌乱地立在她的公寓门口，衣服也换成了白衬衫搭西装裤，胸口前的领带松松垮垮，被走廊上偶尔灌入的微风吹动，摇摇欲坠。
他似乎在这里等了许久。
一见到姜月，他舔舐了一下干涸的嘴唇，激动地想要上前却迟迟不敢迈步。
极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冲动带来更加疏远的关系。
他的双唇微张，应该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他红了眼眶，恍若星辰的眉目泛起了酸楚。
他曾说自从十六岁之后便没再哭过。
可姜月却记得，自打二人熟识之后，这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难过。
次次都是因为自己，次次都是她惹他伤心。
不得不说，自己可真是坏透了……
不忍看他泪洒当场，姜月主动上前，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却未曾想被其一把捉住手腕。
当她迎上他视线的刹那，一阵颤抖的声音响起，苦涩至极。
“对姐姐有所隐瞒是我错了，我应该早早把话说清楚的，是我没有给姐姐足够的安全感，也没有让姐姐对我产生信任，是我自己做得不好，居然还敢气恼地埋怨姐姐去相亲……”
“佟雾。”
姜月试图制止他说下去。
因为他说的这些不对。
他给足了自己安全感，也早早说明了很多事，是她没去了解他，是她总是对他将信将疑，是她总是对他给予的安全感视而不见，或者说贪婪索取。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所有错揽在自己身上？
他本该光彩熠熠，成为万千星辰中最闪耀的一颗。
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如此卑微呢？
可佟雾却不打算停下，继续道：
“姐姐，我没有爽约生日会，我是等生日会结束立马坐高铁赶来的，我有听你的话，我没有给你增加负担！但是我特别害怕，我害怕在姐姐眼里我才是那沉甸甸的负担……”
说话间，他看向姜月被紧攥的手腕，将力道加深了一些，好像生怕她下一秒转身就走，丢下自己站她的门前。
尽管走廊的声控灯明亮如昼，也难以驱散黑夜的浓稠。
“佟雾，我不该在你生日这天惹你伤心的，对不起。”
发觉他愈发卑微的姿态，姜月痛心不已。
可是她的道歉并没有让佟雾停止发言，反倒显得愈发憋屈。
“姐姐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可我也很害怕，我怕再也见不到姐姐。看着姐姐开车在我视线里慢慢远去，我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只剩一副人形的空壳，只能听到血液滚动的声音，只能闻到血腥味，眼前的所有人都没有了色彩，我觉得我就像是一条被主人丢弃的狗，无助地徘徊在被抛弃的街道游荡，找不到家的方向。”
他的声音很轻，却压得姜月几乎喘不上气。
决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转，佟雾执拗地吸着鼻子，睁大眼睛，也不肯让眼泪掉出一滴。
只因为他答应过她，他不会再哭了。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么多冰冷的话。”
接连的道歉并未减轻姜月心中的罪恶感，反倒不断在增加。
她到底对他有多残忍，才会让他面对她时毫无底气？
“姐姐，别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似是犹豫，佟雾俯身拉扯她的手腕，全程颤巍巍地挪到他的脸侧，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她的手背。
“就算姐姐骂我是傻狗，我也认了，因为我喜欢姐姐，就算卑微如狗我也无所谓！”
当指尖触及到他脸颊的温热，姜月猛地一怔，滚烫的血液似是涌入心间。
那座常年绵延酷寒的冰山，在一瞬间轰然崩塌、融化。
冰雪褪去，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她能感受到心在强烈的跳动着，鼓噪着。
她听到一个声音让她正视这段感情。
她也收到了多年以来，那颗名为心的电台向她传达出的心动信号。
“不许这么说！”
下一秒，她主动凑近佟雾的鼻尖，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小狗才不是贬义词，小狗的爱永远热烈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