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将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踩下油门的过程中,姜月情不自禁地看向后视镜。
带有哀求的挽留传入耳畔,她看到佟雾抱着礼物追逐自己却被拦下的情形,握住方向盘的指尖倏然收紧,掐在皮革上的指甲随之嵌入,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她的心在痛苦的抽痛下,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想要停下车留在他的身边,另一半却强制让她继续开,不准回头。
最终理性战胜了感性。
她的视线再也寻不到佟雾的轮廓。
在高速公路狂飙车速间,两侧的路边栅栏快而模糊地在视野里穿梭,鹤唳的风声响彻耳畔,似要冲破玻璃,刺激着感官。
可姜月毫无波澜地握着方向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进的路程。
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绞痛不止。
仿佛吞了一斤又干又涩的石灰,在沸腾的血液下灼烧着五脏六腑,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烤得生疼。
她不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了?
曾经她认为自己早就死心了,不会动容半分,乃至整个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她都以为自己失去了对感情的期待。
可是直到眼下的心碎,她才发现自己有一颗心。
埋在冰山下封禁已久,纯粹而炽热的心。
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某小学校园的秋千上。
明耀的阳光褪去,只剩一缕夕霞。
在微凉的傍晚红得像火,也如血般流淌在天际。
眼前,是一片人山人海的画面。
大抵今天是家长会,许多家长牵着孩子在她的眼前穿梭,其乐融融的景象再次刺痛了她眼睛。
但早已麻木的心又岂会在意揭开的旧疤?
姜月黯然垂眸,将头稍稍一歪,靠在了秋千的栓绳上,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眼神空洞地注视着脚下的草坪,提不起一丝生机。
“怎么这么突然?我接到电话的时候都被你的语气吓死了。”
姗姗赶来的段意霜一见她这副模样,满脸诧异,连忙领着儿子坐到了旁侧,一边帮儿子推秋千,一边询问着起因经过。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
“霜姐,终究是我配不上他。”
随着喑哑的嗓音响起,一颗眼泪从姜月的眼眶涌出,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
别说是震惊了,段意霜简直像是看到了稀世传说一样不可置信。
在她穷追不舍的盘问下,姜月将这几天的经过原封不动地讲了一遍,只隐去了佟雾的姓名。
段意霜没有多想,只专注在感情经历,试着劝道:
“这也不能怪你,他的工作势必会有大量粉丝的关注,不过既然你的安全感不能驾驭这份感情,分开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听到她的安慰,姜月本以为会轻松一些,却没想到鼻子一酸,将眼底蓄满的泪水挤出了眼眶。
“可我为什么那么难过?”
泪水滑落,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两条温热的痕迹。
“一想到他对我的照顾,不辞万里跑去与我相见,一想到每当他严肃的承诺,一想到他望着我离开时哀求的眼神,我就很难受……”
回想着脑海里一幕幕关于佟雾的画面,她痛到窒息,痛到每呼吸一下,都要忍受剧烈如刀割般一寸一寸割裂心脏的苦楚。
问题是,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常常听人说智者不入爱河,没想到你也成了不知死活的牛马一头扎了进去。”
瞧她泪流满面的模样,段意霜叹了口气走上前,从包里掏出纸巾塞到了她的手里。
“你对他是绝对有好感的,甚至可以说你已经爱上了他,只是你不自知罢了。”
“是这样么?”
捏住掌心里的纸巾,姜月不禁微怔。
她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让自己爱上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
要怎么让一个不再相信爱情的人去期待爱情的发生呢?
可离奇的是,她对佟雾动了心。
并且,这种感情是在她不知不觉中产生的,之前她从未察觉过。
“旁观者清,你最近的变化出乎我的预料。”
“有么?”
“嗯!”
见姜月半知半解,段意霜回到儿子身后,继续推动秋千,顺便回忆道:
“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高冷,平时目不斜视,没事很少开口。但这些年相处下来,我知道你只是性子慢热而已,熟悉之后蛮好相处的,做事慢条斯理却井井有条,对所有人都很客气,但关系疏离。有时候我总感觉看不透你,也很少见你有情绪上的波动。说孤僻,你总是尽心帮衬着我和周围的同事,说热情,你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社交场合的局外人……”
“是我最近走火入魔了。”
以往的画面灌入脑海,姜月吸了吸鼻子,抬手撇去了脸上的泪痕。
“我需要调整一下,回到以往的状态。”
伴随着一阵心痛,她呼了口气。
“我的小祖宗,我说这些可不是这个意思!”
一听她选择放弃,段意霜有些急了,不自觉地大力推了一下儿子的秋千。
坐在秋千上的男孩倏然被升高的弧度吓了一跳。
段意霜察觉到自己的力道重了些,赶忙拉停摆动的秋千,摸了摸儿子的发顶予以抚慰。
见儿子扬起笑脸,她才稍稍放心,继续对着姜月苦口婆心道:
“喜欢不是无穷无尽的,总有一天会被消耗殆尽。我的意思是,只要有了喜欢就会有期待,但对方喜欢你的方式不是你期待的样子,或者你喜欢他的方式他完全感受不到,你们就会错过这段感情,懂么?”
“可能我们注定错过吧……”
看惯了姜月在工作上积极的态度,这会看她丧里丧气的模样,段意霜错愕的同时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都没争取过怎么知道不合适?”
她稍稍提高了音量,鼓励着姜月。
“姜姜,拿出你的勇气去回应,就像对待工作一样!”
催了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铁树开花的一天,段意霜怎么可能让她放弃呢?
更何况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她觉得姜月既然喜欢对方,她就应该鼓励她尝试着主动,而不是逃避和放弃。
“对待工作?”
悲伤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疑惑,姜月缓缓抬起眼皮,转向段意霜确认。
“对啊!至少做到像对待工作一样认真,在项目没谈下来前不可以轻易放弃!”
段意霜拿姜月最擅长的事举例,希望她能改变当下的看法。
然而姜月却摇了摇头,重新垂下眼帘,盯着掌中满是褶皱的纸巾,有气无力道:
“可我在他面前显得一无是处,就像是个一文不值的老古董……”
“才不是!老古董可值钱了呢!”
眼下,段意霜已然没有了帮儿子推秋千的兴致。
她大步走到姜月的身前,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
“你跟那些新造出来的瓷瓶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更何况那些普通的花瓶呢?就算你满身是泥,残破不堪,只要遇到了识货的行家,你就是无价之宝。”
她的眼神过于坚定,语气过于铿锵,姜月只瞄了一眼,就匆匆收回了视线。
“霜姐,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我是在安慰你,可我同时也在说实话,不是么?”
见她目光闪躲,段意霜俯身将手压在她的膝间拍了拍,吸引着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向自己。
“我觉得你或许是安全感缺失太多,再加上你自身拥有的占有欲,让你在感情上束手束脚的,其实你大可以把话说开,告诉他怎么样做才能打消你的不安,总比在这自怨自艾强得多。”
作为过来人,段意霜的话一针见血,令姜月空洞的瞳孔有了一丝暗淡的颜色。
“可我伤了他的心……”
“那就真诚道歉,跟他定下界限,以后绝不再犯。”
“道歉就可以解决么?”
驱车离开时,佟雾绝望的眼神久久地留存在姜月的脑海。
他现在一定恨透了自己。
自己更是没办法直视那双眼睛。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他们之间还有挽回的机会,她立即感受到了极大的庆幸,甚至听到了一丝体内雀跃的声音。
“虽然不能完全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但道歉可以成为你给予他回应的第一步。”
见劝慰有了成效,段意霜悄悄喘了口气。
而她的身边,此刻出现了一位小小的身影。
“阿姨,别难过啦!”
男孩说话间踮起脚尖,用白嫩的小手替姜月揩掉了脸上的一抹泪痕。
段意霜见后不免欣慰笑起,替儿子打理着凌乱的衣角。
不知为何,在男孩替她擦泪的同时,姜月想起了佟雾。
他总是擅长安慰自己,他总是那样体贴,他说自己是随时都重要的存在……
而姜月忽然也意识到,自己喜欢被他放在心上,喜欢被他照顾,喜欢看他平时发一些日常的消息,连吃饭都觉得只有他做得才最好吃……
一切都在相处里,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习惯。
怪不得会那么痛,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难过……
她好像有点离不开他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也是自己把他推开了。
“谢谢你。”
酸楚间,姜月勉强牵动嘴角。
“不客气!”
小男孩见她笑起,也跟着扬起了笑脸。
那灿烂阳光的笑容,令姜月再一次回想起佟雾的眉眼。
他每次笑着的时候,那双藏着星星的桃花眼总是微微眯起,缱绻着她如今看来无比渴望的温柔。
任何人都不比不上他。
自己还有机会或者说还有资格对他道歉么?
“你的意思我大概懂了……”
等姜月再看向段意霜时,茫然的颜色已然褪去,虽还有少许空洞,却也恢复了不少。
“我的小祖宗,我可算没白费口舌!”
见她有了人样,段意霜顺了顺胸口,苦口婆心道:
“想来你也知道,临近三十岁的女人能抓住的爱情也是屈指可数,能遇到一个可以为之托付终生的男人更是稀罕。你既然动心了,那就好好把握住,不要让机会溜走,我不想看到你后悔莫及的样子。”
恢复了些许力气,姜月蜷起指尖握紧,点了点头。
“好,我会争取。”
像是说给段意霜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不得不承认,临近三十岁的感情渐渐趋于物质,这是姜月最不想看到的。
佟雾固然有幼稚的一面,但那又何妨?
她喜欢他,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吃饭。”
天色渐深,段意霜看了看时间,与儿子一同向姜月告别。
“俊皓,跟阿姨说再见!”
“阿姨再见!”
挥手与母子告别,目送二人的背影直至走远,姜月掏出手机望向屏幕。
指尖经历几番颤抖,她取消了拉黑佟雾的操作。
如今心意明了,比起被叫阿姨,她更喜欢听他趴在耳边,音色软糯地唤她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