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姜月怔在原地。
时隔八年，少年的眉目舒展，稚嫩的轮廓英挺了几分，却带着圆润的软糯。
经历过变声期的嗓音，与他染成的檀棕色的短发一样，难以分辨。
但姜月可以肯定的是，他比以前更好看了，也更耀眼。
“姐姐会不会已经把我忘了？”
见她无言望向自己，佟雾满怀期望的心在开口的瞬间坠入谷底。
那双映着日光的瞳孔，随着低沉的音色搅乱了璀璨粼粼的眼波。
他的目光在此刻像极了一根根细密且滚烫的刺，带着姜月从未见过的哀伤与落寞，在她心里落下密密麻麻的痛觉。
“听说你获得了最佳男主角的奖项，恭喜。”
不知是否为工作久了带来的影响，姜月收敛起神色中多余的情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
“也祝贺你重新开始的目标取得成功。”
本该轻松点的气氛，反倒顿时有些严肃。
但佟雾却不难过了。
因为刚才自己所担心的问题，已然有了答案：她还记得！
几乎一瞬，他粲然笑起，檀棕色的发尾像他扬起的嘴角般，带着温驯的弧度。
可当再次对上姜月的视线，他两腮倏地通红，不得不低下头去，有些语无伦次道：
“其实…我有很多次忍不住想要找姐姐见面，但我怕自己达不到姐姐曾经的期望，所以……”
字里行间承载着时间与思念的重量，牵动加速的心跳。
他眼神慌乱地扫着地面，像极了曾经的少年，满是紧张与羞怯。
可惜姜月没能听他说完，只淡然地收回视线，瞟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与定位，打断他的发言：
“我们只是见过一面而已，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冷淡的态度不似刻意作态，反倒是骨子里散发出的漠然。
“车来了，先走一步。”
见车子抵达，她不做停留，只微微弯了弯嘴角颌首，大步绕过了身前的男生。
此举无疑令佟雾慌张。
“我没有再哭过！”
他惊惶转身，发觉姜月停顿的背影。
“就像当初姐姐说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哭是最无用的那种。”
随着焦炙的情绪沉稳了几分，他捏紧掌心的帽檐，重复着这句自己整整记了八年的话。
可姜月却道：
“那就请你继续保持。”
说着，她再次瞄了一眼时间，迅速拉开车厢后门。
似乎在她心里，工作占的比重高过了久别重逢时的感慨。
“姐姐！”
眼看姜月即将坐入车内，驶离公司门前，佟雾高呼一声，急急追来。
偏偏在他站定于这位面如冰雕的女人身前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一抹绯色火速从他白净的脸上铺展开，染红他的耳尖。
初春的风将发芽的枝条吹得哗哗作响，悄悄掩盖了他澎湃到几乎要溢出胸口的心跳。
“我…我能搭个顺风车么？”
夜晚的霓虹将沉闷的城市依次点亮，街旁的路灯更是连结成线，让宽阔的马路看起来宛如一条蜿蜒璀璨的河流。
纵是车窗外的风景如醉，姜月头也不抬地查看着手机邮箱里的文件。
不知过了多久，她倏然挪动目光转向身侧，将偷看她的男生抓了个正着。
“你的经纪人呢？”
四目相对间，姜月的提问令佟雾不知所措。
“啊，那个……”
他一边躲避着姜月的目光，一边挠了挠短发。
“其、其实这次来的只有我自己，我的经纪人要处理其他事情，所以我就只能单独负责自己的商务了。”
“这不符合常理。”
虽跟明星接触的不多，但姜月对明星的团队还是有点了解的。
动辄二三十人的团队规模，私人助理有五六个之多，在明星圈子不在少数。
凭借佟雾刚获得最佳男主角的奖项，外加帅气的外形，这段时间应正是各大品牌争夺代言人最激烈的时候，他的团队怎么可能不在乎他的行程呢？
“那是因为……”
见姜月皱眉，隐约有起疑的迹象，佟雾眼帘垂落，不免透出几分委屈。
“因为…因为我签的是家小公司嘛，里面只有我一个演员，跟其他公司相比规模小、人员配置也不齐，我连个助理都没有呢……”
这倒是能解释得通姜月的疑惑。
沉默片刻，她静静注视着佟雾。
在无利益往来或是工作需要的情况下，她很少关注其他人，但结合所见所闻，她不得不佩服眼前的男生。
初见时，他失意落魄，郁郁寡欢，连昂首挺胸迎上人们目光的勇气都没有；再次相遇，他虽是害羞，却意气风发，不似当年只能蜷缩在角落里不断啜泣的少年。
听说他打了五年的官司才最终胜诉解约……
那一定很磨炼心志吧，不够坚毅的话，又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
出神间，佟雾察觉姜月目光的焦点锁定在自己身上，不免仓皇躲避视线，不敢抬眸回看一眼。
“姐姐，你…你是要去约会嘛？”
轿车在车流穿梭，他往车窗旁缩了缩，望着窗外掠过的朦胧灯光，显得有些心神不安，攥在掌心的茶色棒球帽也被捏地皱皱巴巴。
“工作。”
姜月以为他被自己盯得不太舒服，索性将头一瞥，倚靠在另一侧车门，看向了窗外。
回答简洁到不能再简洁，却令蔫下去的佟雾瞬间来了精神。
“呼，还好还好……”
他先是长呼一口气，随后拍了拍胸口，好像对这个回复不甚满意。
这无疑引来姜月的注意，连司机师傅也侧头瞄了他一眼，不明何意。
刚刚还沉浸在欣喜中的佟雾这下愣住，临下车之际才缓过神，解释道：
“我…我的意思是，太巧了，我也正要来这家酒店谈工作呢！”
姜月无心这些，径直踏入酒店。
由于佟雾的客户还未到达，二人在大厅的候客区分别。
即使提前两分钟抵达包厢，姜月仍是最后到场的那位。
不过在场的合作商完全不计较这回事，纷纷举杯笑脸相陪。
“我司能有今天的成绩，全靠贵公司提携，尤其要感谢姜总监。”
太多类似的恭维话环绕在这场酒局，姜月听得出来，对方有事相求。
她稍稍莞尔，应承着诸位滔滔不绝的夸赞，只有在谈到双方的合作时才会多说几句。
果不其然，确认相关合作的进度后，对方有些急不可耐，话锋一转：
“近来看重流量，咱们合作的许多代言人粉丝消费水平一般，不能再创造出更大的收益。”
“还请刘总有话直说。”
早已看穿其意图的姜月这会顺水推舟。
“既然姜总监明察秋毫，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最近炒出来个大火的男团，里面有个流量小生，粉丝消费能力不错，我希望贵公司能看到商机所在，捆绑经济，咱们共同创造个双赢的局面。”
摸清姜月脾性的刘总也不遮掩，直接挑明了双方接下来合作的方向。
“姜总监意下如何？”
许是对己方的提议格外有信心，对方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流量很重要，粉丝的变现能力我们也非常看重，但sucre公司创立的宗旨是打造独一无二的甜美梦境，满足每一位爱美人士幻想的化妆品牌，不可能完全由流量掌控。您知道的，sucre隶属于ethereal集团，我们不缺钱，所以您提出的这个条件恐怕我没办法答应。”
在没敲定具体方案之前不能擅自与代言人选勾结，公司的规矩向来如此，姜月深谙其道，向合作方表达了明确的态度。
至于她口中所述的sucre公司，隶属于法国跨国品牌ethereal集团旗下，听说集团总裁是某法国财团董事长的孙子，身份显赫尊贵。
ethereal集团近年来一直有意扩大sucre品牌在国内市场的竞争力，随着sucre公司目前取得阶段性的成功，总部投入的资金也愈发频繁。
“真当ethereal集团稀罕呐？要不是新来的老板挽回大局，sucre早就被ethereal集团倒卖了！瞧瞧你那趾高气昂的样子，趁机挤掉自己的老领导坐上总监位置的事，真当别人不知道么？”
尖酸的发言于某位年轻职员的口中不屑吐出，在突然沉寂的餐桌氛围里格外刺耳。
“闭嘴！”
一听此言，刘总大惊失色。
刚刚对姜月出言不逊的职员经过他的怒吼叫停，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动静。
姜月却在一瞬间成为了餐桌上的焦点。
“他说的没错。若不是etoile系列成功上市，恐怕如今的sucre的确不值一提。”
在新老板的带领下，etoile系列凭借优秀的宣发手段，在国内抢占了连续三个月的市场份额，甚至一度成为网红系列，万人推崇。
“但挤掉前领导坐上总监职位这事，并非我个人本意。”
提及此事，姜月明显不想多说，脸色难得显露一丝不悦。
众人见状纷纷缓和气氛，不停转移着话题，直至酒局结束也没再敢提一嘴。
“这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讹传，回去我就教育他，姜总监您别放在心上，没有人比您更合适总监这个位置了。”
散场之际，刘总特地拉住姜月再三道歉。
“烦请您大人大量，我们公司的业务未来还要靠姜总监仰仗，权当我们欠您个人情行不行？”
拒绝一众合作方的相送，姜月只身前往大厅打算叫车离开。
不知是不是醉意作祟，她迷迷糊糊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是佟雾。
大抵是酒后上了头，她踱步而去想要一探究竟，却见其倚靠在沙发里，望着掌心的物件不曾留意到周围的声响。
他眸中似有回忆上涌，在明亮的光源下熠熠生辉。
瞥向夜景，又确认了一眼时间，离二人分别已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
酒精放大了感官的敏感度，姜月观察佟雾许久，见其仍没有发觉自己的存在，莫名有些赌气。
“你在等我？”
霎时间，佟雾“嗖”地一下起身，掌心的物件被他迅速藏在了身后。
“嗯，我…我放心不下姐姐。”
似是做贼心虚，他的脸涨得红红的，手一个劲儿地抓耳朵，身子也不时扭动着，显得格外忸怩。
“姐姐，你喝酒了？”
嗅到姜月酒气的一瞬，他一改平日里的羞涩，眉目沾染了满满的担心，跨步上前，试图挽过她的手臂。
“你不用管我的，我可以自己走。”
姜月惯性后退拉开距离，却被佟雾扯住了手臂。
“不管姐姐那怎么能行呢！”
坚决的语气配上担忧的神情，将此刻姜月的脑中搅得一团糟。
关于不用管我、不用担心之类的话，她说过很多次，每一次的回答不尽相同，无非是让她多加注意、小心，然而只有这一次她听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完全不同于之前任何版本的回答……
酒店外夜色深浓，不时会飘进一阵微凉的晚风。
她定了定神，怔怔地望向佟雾，仿佛不知自己身处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境。
而那双漂亮的墨色眼珠，用一种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注视着她，以至于让她当下所有的抗拒都变成了不忍。
“姐姐在我这，就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