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些许缘由
“你知道么？显赫人家的少爷，都是有……有那种伴读的，你明白么？”刘兴民讲到这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措辞。
“明白，书童嘛。”周志远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顿时把刘兴民气的呛了一口烟——
“你懂个屁！”
“啥？不是书童？那是啥？”周志远满脸不解，难道这伴读和书童还是分开的？
刘兴民听到这话一时之间有些沉默，烟斗颤了颤，不一会儿，他甩了甩手，“算了，你就看作是书童也行。”
“那时候我还算是机灵，运气也好，有幸被选为了府里少爷的伴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第一次读到了书，见识到了书中的世界。”刘兴民的眼中闪过一丝憧憬之色，看的出来，对往昔的那段时光充满了回忆。
“明白了，从那个时候你的志向就从云游四方变成了好好读书了是么？”周志远又一次想当然的认为，刘兴民的想法是从这个时候改变的。
“不，那个时候，我还是很满意那样的生活的，毕竟主家对我也很好，我也生活的很滋润，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我都能尝到。”刘兴民微微一笑。
“那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了想法呢？按照你说的，这样活下去，也是极好的。”周志远内心升起疑惑，虽然一开始想想很奇怪，但是站在当时的刘兴民那个角度，能够衣食无忧，又能获得之前自己想要的一切，又怎么会想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呢？
“你之前一直好奇，为什么我会明白那些什么术算、生物、地理之类的课程，那些其实都是我在那里学到的，”刘兴民眼眸微微低垂，脸上带着数不尽的落寞，“我那时候也是第一次知道啊，原来那种地位的人家，家里面学的不仅仅是儒学典故，不仅仅是八股，还有天文地理，还有那顺应新时代浪潮汹涌而来的各种知识。”
“你知道么？我那个时候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原来不是天圆地方的，原来我一直认为的蛮荒泰西之地，居然也有文明的存在，他们发明的东西，在如今这个超凡力量逐渐衰落，是那么先进……那么强大！”
“什么……什么意思？清朝？居然会有达官贵族……学习那种东西？”周志远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意思？
有达官贵人学习这种西洋知识，证明他们肯定觉得这种知识在未来，势必占据一席之地，那么为何……不推广开来呢？
若是推广开来，那么也不至于国力衰落至此啊？难道他们就不想拥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不被那些帝国主义所欺凌么？
周志远死死皱着眉头，想不通，这一刻，他又有些怀疑自己所在的世界，究竟是不是自己那个时空了，推广这种现代化教学，况且并不用完全取缔传统儒学，若是担心自己统治不稳，完全没必要啊，一起学不就行了？
就算再担心，这种渐渐落后的现象，也能看到吧？现在的鸦片战争，各种丧权辱国的条款，再到未来那些更加过分的条约，这……难道还不能打醒他们吗？
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不至于出现这种问题啊。
看着周志远的面容，刘兴民淡淡笑了一声，仿佛是猜出了他的疑惑，但是并没有正面回答，“在那里我学到了很多知识，很多很多，也听到了很多消息，因为我发现他们和我以前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甚至知道了拿破仑，知道法国大革命，皇帝被砍下了头，甚至知道在那遥远的泰西之国，爆发了一场不流血的革命，诞生了世界上第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他们称之为——光荣革命！”
“原来自古以来被称为蛮荒之地的国度也能产生如此绚烂的文明，原来那些被我们当成未开化之地的人居然也敢横渡海洋，原来卑微者同样可以获得人的尊严和权利，原来除了我们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另外的国度同样不缺殉道者的灵魂。”
“我那个时候同时接受了东西方的学说，激烈的思想碰撞让我的脑子就像一个熔炉，不断的精炼着传统与进步的知识。”
“我当时也和你一样很疑惑，为什么这种学说，朝廷为什么不愿意传播开来呢？为什么呢？我当时斗胆问过我伴读的那位大人，你知道他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怎么说的？”周志远眼底里充满了好奇。
刘兴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和我说这是满人之中最尊贵的人，才可以学习的知识，贱民并不可以触碰。”
望着面前周志远难以置信的眼神，刘兴民感觉一阵恍惚，透过面前这年轻人的眼神，他似乎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穿越了漫漫时光长河，回到了那座古朴却又具威严的书房之中，那名衣着奢华而又内敛的年轻人，对着当时还一腔热血的自己说出了这番话。
“殿下，可是，如今朝廷局势已糜烂至此，泰西诸国如此欺凌我朝，为何不愿实施新政，若是新政布告天下，虽会有重重阻力，但是国事至此，不破不立，我相信一定会有所转机的。”
“况且若是首先从思想入手，让这种新兴思想、新兴学说传入民间，定然会涌现大批人才，我中华地大物博，断然不会比那蛮夷之地差。”
“不可能的，”年轻人只是轻轻摇头，没有半句废话，“此种学说，不可能流传于民间的，这背离了我朝的传统，若是都精于器械枪炮，那祖上传下来的刀弓武功，岂不是会荒废？”
“但是，殿下，此时——”
还未等少年说完，年轻人就打断了他，“噤声，不必执着于此了，朝廷不会做出此等事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殿下！”少年愤然的抬起头，在那一瞬间似乎忘记了礼仪，直直的盯着年轻人身上的金黄蟒袍。
年轻人没有回答，自顾自的朝门口走去，少年想要跟上，但是身后的侍卫手脚利索的将他禁锢住。
“那为什么！要教导我呢！为什么要教导我这种学说呢？”少年的嘶吼歇斯底里，但仍透着股浓浓的不解。
年轻人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是很快就重新迈动起来，良久，一声饱含轻蔑的声音传入那名被摁在地上的少年人耳朵里——
“不过是一个狗奴才罢了。”
……
是啊，不过是一个狗奴才罢了，就算学了又能如何呢？
刘兴民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一时间竟让周志远瞧不清他的面容。
“所以啊，后来我想成为一名读书人，就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读，为了他们能够自由的选择自己所学，为了他们能够不被人喊贱民，不被人瞧不起。”
“为了他们……能被当作一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