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不下
“快来啊！那个偷东西的小乞丐抓住了！”
谁？什么声音？
宋兰因紧皱眉头，抱紧自己。
怎么这么冷。
“这个小兔崽子，上次偷了我两张饼！”
“我还被她偷了一个馒头呢！”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宋兰因抱住头，吐出了一口血水。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用最硬的后背来抗拳打脚踢。
好痛……好饿，好冷。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
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落下来，宋兰因眼神空洞，心脏麻木。
她就是有娘生没娘养，那又怎么样。
身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宋兰因的视线渐渐模糊。
她的骨头好像断了，不过不打紧，躺两天就好了。
“我说，能不能有个人给我上份面？”
一道无奈的声音横插进宋兰因的耳朵，宋兰因使劲把眼睛上血眨掉，望向了那个男人。
穿过人群，她对上了一双浅褐色瞳孔的桃花眼。
真好看，这是宋兰因遇到程立的第一个想法。
“将军，将军？”
一个女声突然从一边传来，宋兰因紧皱眉头地从桌子上醒过来，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梦里的疼痛。
右护军见她醒了，长出一口气:“将军怎么叫都叫不醒，吓死我了。”
宋兰因轻轻揉着手腕，神色晦暗不明。
她竟然梦见了第一次遇见程立的场景。
而距离那天的雪崩，已经过去三天。
“将军……那天带路的程大……那个男人求见将军，已经三天了，不放他进来吗？”
宋兰因拿起毛笔的手一顿，眼睫毛轻轻颤抖。
“……不见。”
她怕见了，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凭什么她被抛下了，却还要先妥协？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将军，他在府外一坐就是一天，这个天气……”
宋兰因握紧笔杆。
她知道明悦什么意思。
程立如今的身体大不如前，一阵风就能给他吹跑。
宋兰因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你去吧。”
明悦退出房门。
室内光线很暗，宋兰因很喜欢这样的环境，让她仿佛沉在黑夜，没人能看到她。
外面的积雪融化，顺着屋檐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今天确实是不太多见的寒冬。
心脏莫名地疼起来，宋兰因双手捂住胸口，大口呼着气。
她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
屋檐下，一个坐在地上的“雪人”听到动静，微微侧头。
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神色却是十分平静，只有在看到宋兰因时才变了神情。
宋兰因看也没看。
打水洗脸，宋兰因吐出一口浊气，冰冷的水滴顺着脸颊滑落，宋兰因的眼底通红。
那人跟在她身后，顶着一幅残破削瘦的身体，无奈开口。
“我……我不知道安平将军就是你，我是那天才得知的。”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说了废话，于是赶紧换了话题。
只见他从袖子里急急忙忙掏出一个手掌大的糖人，献宝似的递到了宋兰因的手边。
“我记得，你最爱糖人。”
“这是我在……”
“啪——”
糖人在大力的撞击下四分五裂，落在了院子各个角落。
一时晶莹闪烁。
程立愣在原地，无助又悲凉。
“滚，滚出建州府。”
愤怒和恨像是一朵乌云压在宋兰因的头顶，她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比平时冰冷百倍。
这是伪装，也是她的遮羞布。
男人在愣怔后并没有感到生气，他只是捡起最大的一块糖片，放在了井边。
“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如今喜欢什么，给我时间去问问，好不好？”
怒气在这一瞬间到达顶点，宋兰因将水桶扔在地上，抓起他的领子将程立推出了门外。
程立之前就是个能动口绝不动手的文官，现在这个样子，比之前还不如。
这一推，程立直接撞在墙上，一口鲜血径直喷了出来，落了满地。
宋兰因猛地合拢了门。
钻心刺骨的痛从心脏那里传到了四肢百骸。
“力气还是这么大啊……”
男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用开裂的手指擦去了嘴角的血。
他的手指曾经也是白皙纤长，大家的公子，自然是不用做粗活的。
可是如今，他的手红肿开裂，身体也摇摇欲坠，像个流浪汉。
他不再是那个京城有名的少年郎，而宋兰因，也不是当年的乞儿。
面前的姑娘早就靠自己撑起了一片天，在爬起来之后，程立才慢慢认清了这个事实。
他的确是错过了很多年。
一道院墙，隔开了心思各异的两人。
曾经他们最是了解彼此，如今已成陌路。
程立活了快三十年，在名利场里觥筹交错，亦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时，他都不曾低头过。
可是如今面对宋兰因，他第二次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次，是当年他流放之时。
程立踉跄着走远，血迹拖了一路。
宋兰因呆呆地站在门边，手心还拿着一块破碎的糖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原谅程立的。
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是难看。
在宋兰因印象里，这个人一直是风流又儒雅，多少名门贵族见了他，都得阿谀奉承一番。
程立也一向臭美，家里的衣服都专门找了个房间放。
……宋兰因没见过他落魄。
或者说，他从不在宋兰因面前表现出落魄。
地上的糖人四分五裂，鬼使神差地，宋兰因拿起那块最大的糖片，轻轻舔了舔。
“啊……”
好苦。
……
之后又三天，宋兰因没见过程立。
说是第二天要来的人，突然消失在了宋兰因的视线里。
不过，虽没等到程立，却等来了京城交接的官员。
那些官员一个个十分谄媚，脸上的笑似乎是贴上去的，让人看着恶心得慌。
宋兰因不喜欢和这些人说一些弯弯绕绕的话，索性派了右护军和他们周旋。
“将军，你们要回京城了吗？”
那天的小姑娘换上了新袄，趴在宋兰因腿上，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不舍。
“嗯，日后我再来看你。”
宋兰因替她把扣子扣好，又为她整理了辫子。
“若还有人欺负你们母女，你就拿着我给你的令牌找建州州官，他们是我的人，会保护你们的。”
“好哦。”
女娃娃抱住了宋兰因的脖子:“将军不要不开心。”
有那么一瞬间，宋兰因的心脏是抽痛的。
“为什么说我不开心？”
女娃娃拿出自己珍藏的糖块，捧在手心里，送给了宋兰因。
“看，因为将军不吃我给的糖啦。”
宋兰因眼底爬上一丝疑惑。
……她好像确实失去了品尝甜的资格。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脆弱。
“将军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我被人耍了，还是我曾经我最在意的人。”
“那现在不在意了吗？”
天空飞过几只麻雀，宋兰因想了好久，才喃喃自语。
“还在意……怎么能忘。”
头上不知何时撑了一把伞，小女娃娃已经被阿母领回了家，宋兰因走出伞下，任由雪落在身上。
“程立，我不会原谅你。”
“……好。”
“我也不会停下我的计划。”
“可这是一条死路。”程立眉头紧皱，他这两天搜罗了宋兰因这些年的经历，越看越惊心。
……而且，还是为了他。
程立呼吸颤抖，第一次生出了后悔的心思。
明明当年假死时，他那么坚定。
“那就是我的命。”
“程立，你杀了宋兰因一次。”
“若再来一次，我不想在那个包子铺遇到你。”
程立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却没有一丝后悔。
“可我会找到你。”
“我会带你回去……教你识字，读书。”
宋兰因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她决绝的背影在大雪里留下一抹红。
永武二十三年冬，时隔五年，宋兰因找到了程立。
十一月底，铁骑大军班师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