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掉马
程立是想过直接告诉宋兰因的。
他活着这件事本来就不想瞒着她，只是苦于无法想京城传递消息，才一直搁浅。
若他有线人，早就传信让宋兰因安心。
……现在看来，为时已晚。
宋兰因为何成了将军，又是怎么来建州的，程立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宋兰因是奔着找他来的。
“……草民并不知道此人，只知道京城流放来的官员途径北盘岭附近时，悉数被匈奴人所杀，至于谁活下来了，草民并不知晓。”
宋兰因眼底蔓延出一丝失望，转瞬即逝。
“好。”她道，“那明天一早，请先生在城门口与我们汇合。”
程立咬住舌头，说，好。
又是一夜难眠，第二天天刚亮，程立就穿好衣服到了城门口。
建州最近出来摆摊的摊贩很多，各地的小吃都源源不断地进入建州城，因为和匈奴交接，谁都知道日后建州会是边境贸易大城，所以许多在自己家乡不景气的商户纷纷入驻，祈求能有个好生意。
程立站在一个包子铺前，把铜板递给老板:“买四个包子。”
老板大声应和，声音穿透雾气，给这个清冷的城带来了人间烟火。
程立靠在柱子上，静静地看着这周围的人群。
他在五年前来到建州城，那时建州城还是一座“鬼城”，程立来时，街上甚至连商贩都不多见。
可现在，宋兰因一人一军平定了匈奴十四部，给建州百姓带来了久违的和平，建州也和外部通商，百姓生活欣欣向荣。
……程立竟然感觉到了莫名的欣慰。
这样厉害的将军，竟然是他捡回来的。
“先生。”
一道女声从一边传来，程立拿着包子和她打招呼:“右护军，你们来得好早。”
明悦笑:“将军很早就醒了。”
程立垂下眼帘:“你们将军吃了吗？”
“没有，”明悦无奈，“将军一般早上不会吃东西，说没胃口。”
程立看着手里热腾腾的包子:“……”我不信。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程立揣着包子，望向马背上挺得很直的将军。
“将军不吃点么，我买了四个包子。”
宋兰因手指微微一抽，面上却不显:“不了，你吃完我们就出发。”
程立把包子揣在怀里，紧跟着翻身上了马。
“我也不吃早饭，”程立侧头，眼角带着笑:“只是为了树立一个好榜样，才日日坚持着吃。”
“我家里有个妹妹，她就喜欢吃包子，每次都能吃四个，吃了还不长肉。”
程立语气带着怀念，宋兰因却无动于衷。
“走吧。”
策马经过队伍，宋兰因驭马走到领队前，示意程立带路。
“北盘岭的匈奴余孽已经清除，不必担心。”
程立点头:“将军的能力，草民自然不敢怀疑。”
他们身后，是大约两百人的红衣军。
宋兰因带着不少人来搜寻。
想到这点，程立突然问宋兰因。
“不知将军昨天说的翰林院掌院是个什么人？将军若说一下他的特征，草民或许还有些印象。”
“……”
宋兰因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他是我见过最丰神俊朗的人，你若见了，必定不会忘。”
程立内心美滋滋，没想到他在宋兰因心里外貌地位这么高。
于是他接着问:“那将军若真的找到他，应该很开心吧？”
“开心？”
宋兰因缓慢地转头，眼神幽深，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
“若他还活着，却一点消息都没给我，我会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程立:“……”
真他妈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
还是不死心，程立换了个问法:“那若是他没能找到机会呢？”
宋兰因语气疑惑:“是我的名字还不够响吗？若他真活着，我来建州这么多日子，他必定会找个机会来探一下虚实。”
找了个机会打听的程立:“……将军真是用心了，想必那人若是活着，不会这么不识抬举。”
“……嗯。”
宋兰因说完这话后，又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她似乎不想再讨论有关程立的话。
程立摸着胸口冷掉的包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然还是徐徐图之，急不得，急不得。
反正他已经准备好回京，回了京再去联系宋兰因，应该会好一些……吧。
只期盼能好一点。
走到半路，雪又下了下来，程立使劲眨眼，才能把眼上的雪抖落下去。
今天的雪实在是有些大了。
他们在北盘岭附近找了一个山洞，待雪停了一些才重新上路。
一路无话，程立时不时观察着一边的宋兰因，最终还是没有搭话。
他们现在，只是个利益关系罢了。
“前面就是当年汉人被推下去的地方，”程立伸手指着不远处的悬崖，“如果要搜查，那需要绕路下去，到悬崖底去看看。”
“分成三队，随我下去搜查。”
明悦的声音淹没在了风雪中，宋兰因下了马，站在悬崖边，不知在想什么。
“将军不下去吗？”程立跟着下马，冻得太久，他的腿已经有些僵硬。
“不。”
宋兰因只说了一个字，还被吞进了风中。
其实她的意思是，她不敢。
她很懦弱，她怕下去看到程立的尸骨和遗物——亦或者，在下面的尸骨已经分不出谁是谁。
或许程立的尸首不知被扔在哪里喂狼，宋兰因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撕咬的痛。
“……”程立站在她身后，紧皱眉头。
他不喜欢背负这么多的宋兰因，他希望宋兰因一直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程府小祖宗。
可是这些年，这些事，宋兰因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程立苦笑，不可能回到从前的，岂止是宋兰因。
太多了。
告诉她吧，程立心中的声音就要冲出口，就在此时，明悦带着一块玉佩回到宋兰因身边。
“将军……您让我注意的玉佩，只有这个。”
明悦小心地递给她，玉佩上还带着血。
“是在一个男人身上找到的。”
程立:“……”
服气，他当年被偷的玉佩竟然是同行的人偷的。
那宋兰因岂不是认定他死了？
不行不行。
“我……”
“带我下去。”
宋兰因打愣住的程立面前经过，带过一股冷风。
程立直直地愣在了原地。
……宋兰因眼眶红了。
不行……不行！
程立猛地转身，想要开口，却没想到，余光里，一片白色的东西在山顶闪烁。
他瞪大了眼睛，那一刻，程立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本能地话脱口而出。
“小果——快跑——”
是雪崩！
而这个称呼出来的那一刹那，宋兰因像是被雷劈中，久久没有动作。
程立快步跑上前，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这边，费力地带着她往高处跑。
北盘岭险峻，却没有大面积的山头，大多是峰，所以若是发生了雪崩，要么藏在悬崖下，要么往山上跑。
而此时的宋兰因僵硬地像个木偶，程立和明悦两个人才把宋兰因拽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程立气喘吁吁，他望向山底他们站过的地方，已经被雪压得不留原貌。
一种极大的后怕涌上心头，程立对宋兰因怒目而视:“让你跑，你站着做什么？！”
宋兰因微微歪头。
“……程立。”
她用的是肯定句。
程立想说的话被她这一句话压在了喉咙口。
他咽了一口口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叫了什么。
……完了。
“啊。”
程立应她，然后被重重的一拳打在了脸上。
“咳，咳咳。”
倒在地上程立吐出一口血水。
刚才的剧烈奔跑和吸入冷风让他的肺快要炸裂，而宋兰因补的这一拳更是雪上加霜。
“……程立？”
宋兰因眼神空洞，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杀戮机器。
她猛地从腰间抽出刀，一把扎在了程立耳边的雪里。
程立祈求地看着她，眼里是抹不掉的悲伤:“……别哭。”
寒风呼啸，宋兰因的眼泪悄无声息地大颗大颗砸下，砸在了程立的脸上。
“我瞎了眼，聋了耳，竟然没能看出你的面具。”
她的呼吸颤抖，语调却十分冰冷。
“程立，我恨不得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