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第81章
程阙回到无字室的路上, 恰好经过序沂查看卷宗的屋子。
里面没点烛火，只有淡淡的灵力支撑着发亮，序沂端坐在桌案前, 神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书卷。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更显得眉眼精致，浅瞳淡漠。
程阙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碰，探出的指尖却停留在了泛凉的空气中, 与那人隔着数不尽的浓稠空气。
他所爱之人，像是天界完美而无可挑剔的谪仙，眸间掺杂着万千人事。而如今，那人却要沾染一身凡尘, 捻起无边的晚香，如明月般奔他而来。
他是他的。
夜凉如水, 程阙压抑着打了一个寒颤, 转身朝着无字室走去。
这几天总是不安生, 自从上次邓琰为他输送灵力后，明显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魔气按捺下去不少, 但意识趋于淡漠的表现也十分明显。
而这几日，那人又用意念与他传话，叫他再去一趟。
程阙心里其实是有些纠结的。
他打心底害怕, 这些年来从未有一刻如此紧张。他怕自己再也感受不到什么感情, 怕自己不再喜欢序沂了, 怕自己也将成为那些神供塑像中的一个, 无悲无喜，孤寂长生。
他或许是个俗人，他宁可仅仅拥有有限的生命，也不想用孤寂的灵魂丈量山河。
可另一方面, 他又没什么退路。
序沂魂魄受损，这些年来境界没有太大突破，仍未得道飞升……虽然两人从未交流过这部分的细节，但程阙却能隐隐感受到，此事怕是与自己有关。
他不能让序沂再为他做一遍同样的事。
他或许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有人比他更加在意。
程阙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坐在床榻边缘，灵魂缓慢出窍，飞到极其渺远的地方。
序沂回到无字室之时已经是深夜了，他猜想程阙一定已经睡下了，却不想远远看去，烛火依旧亮着。
他尽量放轻声音合上门，屋子里暖融融的。程阙只穿里衣背对自己坐于榻上，单薄的衣衫勾勒出他背部的线条，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不知怎的，序沂忽地长长松了一口气。
“小阙。”他轻声唤着，走到床榻前，“怎么还没睡？”
程阙闭着眼睛，像是在打坐，被序沂这么一叫身体倏地一抖，随后缓缓睁开眼睛。
像是刚睡醒一般，眸子中透露着一股陌生的茫然。
“怎么了？”序沂还以为对方是睡着了，声音再次放轻。
程阙似是愣了几秒才逐渐缓过神来，眼睛开始对焦，看见来人也没有多惊讶，声音也有些淡漠。
“在等你回来。”他说。
“这几日事项太多，实在抽不开身。”序沂解释，伸手帮程阙把床榻整理好，“但是太想小阙了，就先回来看看。”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我帮你调顺一下灵力。”
程阙顺从地背过身，任由对方的手指在自己背上缓缓滑动着。
序沂的手指一直都有些凉，隔着薄薄的布料划过之时，能给人一种战栗的冲动感，能让他想起曾经荒唐梦中两人的云翻雨覆，能让他冰冷的身体变得炽热。
曾经会。
程阙闭上眼睛，尽量回忆着，努力找回曾经的那种感觉。
但无济于事。
只有凉而已。
程阙觉得现在理应感到痛苦，但事实上，连痛苦都感受得微乎其微了。
整个心脏像是被冻结成冰一般，一切的情绪都变得迟钝、淡漠而麻木。
刚刚是他第二次找邓琰，流程与上次完全一致。当邓琰指尖搭上他的肩头之时略微惊讶道，“上次的效果还不错，有什么其他感受吗？”
程阙没说实话，摇了摇头，“身体有些累。”
“照这个趋势，还有三次左右，大概就可以完全解除锁魂针的效果了。”邓琰一边说着一边将灵力缓缓灌入，察觉到对方后背骤然一僵，笑道，“你也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虽然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但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你若是不愿意可以随时退出，我也没必要用这种手段来害你。”
“小阙。”
序沂的声音唤回了程阙的注意力，他愣了片刻回过头去。
“灵力走经脉顺了很多，魔气也减了不少。”序沂说。
他的声音一向是淡漠且没什么起伏的，但程阙却能从对方的声音中听出些许久违的欣喜来。
程阙点头，“我也觉得这些天好了很多，或许它自己会变好的。”
他心里没什么情绪，却觉得心脏倏然一紧。
就像是身体的自发反应，用疼痛来刺激他减少麻痹，提示他目前是多么危险的一个局面。
程阙闭上眼睛，冷汗便瞬间落了下来。
他希望序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程阙今日并没怎么注意穿着，裘衣随便盖在身上，依稀可见领口处蜿蜒而下的凸出骨骼。
序沂替他将裘衣掖好站起身来，屋子里的气氛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他怕自己继续待下去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再冷静、再淡定的人遇上自己喜欢的人，都难免会感情用事。
“你先休息，我还有些东西没看完。”他转身刚要离开，就感受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指尖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温热的，有些软，带着心跳与血液的温度，将他浑身上下全部的神经都吸引到那方寸之地上。
对方依旧卧在榻上，伸手勾住了他的指。
序沂觉得现在自己连表面上的淡然都不怎么能装出来了，他仅是微微偏过头去，按捺下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哑声问道，“怎么了？”
程阙垂着眼睛，似是有些无辜，更多的还是茫然。他好像真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充盈着水色的唇一开一合，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没……什么。”细若游丝。
指尖又倏然一凉。
对方的手缩了回去。
序沂深吸一口气，他觉得整个室内都有些不正常的热，几乎要将室外的寒霜烤化了。
“那我先走了，你要是有事……”
程阙开口轻声说了一句话。
序沂听到后身体猛地一滞，随后一寸寸缓慢转过头去，屏住呼吸问道，“你说什么？”
程阙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夏夜中转瞬即逝的蝉鸣，又柔软得像是枕边的棉絮。
他说，“师尊。”
“来吻我。”
序沂觉得自己的心跳要突破太阳穴冲撞出来了。
全部的理智、克制都被这简单的几个字统统炸成了灰烟，脑子内烧焦得一塌糊涂，一股热气直冲额前而去。他大步往床榻的方向迈过去，呼吸急促且颤`抖。
两人认识这么久，自然是互相知道对方的死穴。程阙的话语直`白而不加掩饰，像是曾经午后树下的少年笑问“你愿意跟我合籍吗。”
来吻我。
序沂一把扯过对方的领口拉到身前，动作有几分急切的粗`暴，但看得处他在如此的情境下依旧在克制。浑身的肌肉线条紧绷到明显，目光炽`烈而灼`人，似是但凡对方的眸子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闪躲，他都会全然将刚刚那句话当成一句戏言。
程阙没直视着对方的眸色，而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鸦色的睫毛在苍白的眼角处细密铺开，像是一触即碎颤`抖的薄璃。
序沂的目光近似贪`婪地掠过对方的眉眼，鼻骨，一直到那淡色的、苍白的，还由于紧张略显颤`抖的嘴唇。
他倾身吻了上去。
这准确来说并不能算得上一个标志的吻，更像是一场掠夺、较量、与近乎偏执的占有`欲。稀薄的空气尽数被掏空，鼻息间尽是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晚霜冰雪气，凌厉的言辞被极致的温柔稀释，化成一滩懒散的水雾。
序沂拥抱的力度有些过分，几乎要将对方嵌进自己的骨血中，程阙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这紧紧的拥感压断了。
宛如深海间擦身而过的空气，荒岛上蜇人带刺的花丛。
程阙生理性地感受到晕眩，与窒息。
这场吻的较量持续了一段时间，程阙总觉得序沂的拥抱依旧在不断加大力度，像是要将这些年来错过的接触全都补偿回来。他一开始还有力气去推开对方，现在由于窒息感，只能被动地接受对方手臂的环绕，胸腔高频率起伏着。
意识逐渐放空。
两个人原本站在塌边，随着程阙一个重心不稳，二人便双双向后倒去。而程阙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气将人推开几寸。
两人依旧对视着，程阙仍然有些喘，但眼中的神色却清明了不少。
“我……”
序沂显然是用尽了毕生的涵养，才在这个紧要关头停下来。他的眼角泛着透红的颜色，丝毫不见往日的仙气翩然，而是彻底被逼出兽`性来。
那目光的侵`略性过强，以至于程阙不自觉偏过头去。
只是程阙不愿意继续下去也在情理之中，两人解开心结没多久，程阙彻底释怀掉曾经那多的误会也并不是件容易事情。
序沂可以等。
只要对方别总是这样不负责任地撩`拨。
“我先出去冷静一下。”序沂这样说着，连外袍都没披就走出了门。
程阙在榻上呆愣了许久。
不得不承认，他刚刚索吻大多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感情。曾经即使是脑海中想象都会呼吸加快，更别提对方的唇真正贴上来。
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
对方的温度仿佛火焰一般，将自己心脏表层那片坚冰彻底融化。程阙在那瞬间久违地感受到一切本该拥有的情绪：紧张、激动、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及难以言说的淡淡伤感。
他的情绪本是一片死水，可序沂却让这片荒原在日头下沸腾。
可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推开对方的瞬间，一切感觉又不一样了。
程阙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慌，他怕自己真正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他现在能察觉到自己的心跳依旧是快的，唇瓣依旧是肿的，可刚刚那份几乎要冲破浅薄胸腔的悸动却消失殆尽了。
缓缓地，他将脸深深埋进手心中。
序沂在外面站了小半个时辰才逐渐冷静下来，年纪正盛，要他停下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剑来得痛快。
直到身后传来木门开合的轻响。
程阙已然将衣衫整理好了，还严密地披了件外袍，除了唇瓣依旧透红之外，几乎看不出其他的异样来。
心脏又在看见对方的瞬间倏然化成水。
“怎么出来了？”序沂走上前，为对方挡住风，“外面冷。”
“你先别动。”程阙轻声说，想起什么一般，食指缓缓按上对方的左肩。
序沂一愣。
“怎么弄的？”程阙问。
若是细看，左肩的白色衣料上还隐隐洇着淡淡的血色，显然是受伤了。
从掌门比试当日，程阙站在后排就明显注意到了序沂的反常。序沂几乎自始至终都没出过左手，不过因为他持剑手已经运剑到了一个出神入化的境地，所以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可程阙不同，他是在前世看过无数次对方剑法的人，序沂的一丁点异常与风吹草动都很难瞒得过他。
“没什么。”序沂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声音，“那天不小心被邓琰伤了。”
程阙想起来了，是那天自己与邓琰谈崩，对方气在头上之时，序沂及时赶到。
幸好及时赶到。
邓琰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令人琢磨不透，前一秒与你友好洽谈，后一秒又能转念大打出手，而冷静下来后又想装作无事发生。
程阙心下一软，不由得有些心疼，问道，“你那天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猜的，大概率是在邓琰那边，就先去了那。”
“还有那次邓琰说，那个地方是……”
程阙记得当时邓琰用近乎疯狂的笑声道，“你竟然能找到这里，程阙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是……”
序沂回想了一瞬，答道，“是我和师父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那时我与师尊恰好下山游历，路过洞穴本想休息，却不想遇见了重伤的邓琰，我师父心善便救了他，不想他后来竟成为我七门坐下弟子。”
程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序沂笑道，“问这个做什么，小阙可别是醋了吧。”
程阙思维还停留在邓琰的奇怪举动中，瞬间被这句话噎得不知如何开口，干瞪着对方。
序沂似乎总是有这样的天分，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地中，总能云淡风轻让别人觉得他没事。
“回去休息吧。”他推着程阙的背走进房间，“等我回来。”
序沂在门口等了许久，直到对方的呼吸逐渐匀称，才转身走出去。
夜色的寒风为他披上一层本应属于他的凌厉，他眼底的笑意已然消失，沉下眸子踏进风雪。
月色下，一个白色身影踏进藏书阁，序沂脚步未停地径直走向顶楼，禁书层。
结界遇上他灵魂中的魂印，瞬间解开为他让路。
序沂扫了一眼藏书阁浩如烟海的秘籍，用灵识铺开一看，发现并不能发现每本书的内容，只得挨个打开来看。
不知不觉，天色便亮了起来。
序沂看了一夜，却仿佛丝毫不知道疲倦一般，一本一本地打开，在发现没有自己想要的内容后，再次放回原处。
到了第二日正午，已经仅剩最后两排书架了。
序沂在放回第不知多少本书之后，余光忽然瞥到角落中的一本略显奇怪的书，书脊上画着一条长长的线。
他将书从书柜中抽出，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赫然书写着关于锁魂针的记录信息。
一页一页向后仔细看着。
终于到了锁魂针解除的那部分。
序沂的手骤然顿住了。
只见那页本应是解决方法的书页已然不见，根部被仓促地撕扯下。
像是被谁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阙：撩完就跑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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