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第65章
喜欢吗?
程阙垂下眼, 摇了摇头。
他如今修行无情道,不可能将“喜欢”二字随意说出口。
“为什么?”卦盘问着。
世间再强大的剑修都很难躲过情劫,说出一句为何喜欢已然不容易, 更何况是问为何不喜欢?
程阙在脑内思虑一番, 回应道, “他之前不喜欢我。”
因为有情皆苦, 爱而不得,生生耗尽了最后一丝残余的情烬。
卦盘又说, “在你继续回答之前,不如先回去看样东西。”
程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没来得及出口问询, 便只感受到一份天旋地转,下一瞬自己回到了七门的山路上。周遭积雪皑皑, 寒风刺骨。
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色衣服的孩童,而程阙一眼便认出, 那就是曾经的自己。
那大概是他刚被捡回到七门不出一年的时间,身体还没恢复得太好, 身子骨薄得像一张纸,腿脚也有些不方便, 走路一瘸一拐的。
毕竟当时在风雪中受寒太久,年纪轻轻关节中便留下了病根,多亏徐瑾常常送来贴药,这才恢复迅速。
而就在那时,他看见从山下走来一个深黄色外袍的孩童,与曾经的自己年龄差不大。而两人交身错开的片刻,那个孩童竟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对小程阙的厌恶,甚至伸手将人往一旁推了一下。
目观这一切, 远处的程阙缓缓蹙起眉头。
来人便是前世与自己芥蒂最深一人——他的师弟季昇。而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季昇为何平白无故讨厌他至此。
从小就处处看他不顺眼,哪里都要与他作对,比如现在——
“呦,听说师尊破例从山下收了个弟子,还以为是何方神圣,没想到是个小瘸子。”他外形看上去比程阙要高大,如此略微低头俯视着面前拄着木条走路的小不点。
“小瘸子,七门可不养闲人。”
小程阙当时自身灵力低微,又想叫序沂喜欢他,从来都遵守规矩不节外生枝。听此挑衅虽然极其气愤但也没回应,转身冷脸走过。
那季昇仿佛强词夺理惯了,忽然见到一个懒得搭理他的,脾气瞬间暴起,竟径直御剑而起向不远处的程阙追过去。
如今程阙看着这般景象,内心已经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经历过前世那许多事情之后,这种打闹似的挑衅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七门山路不是禁用法术吗,这是他有记忆起便深刻于心的一件事情。
但他又想起,之前萧执说过,很多年前七门是没有这个规矩的。
那又是因为什么?
程阙继续抬头向下看,只见小程阙被空中季昇的一道灵力击中,本就无力的身体瞬间向下倒去,狼狈地跌进了泥土中。唯有那一双黝黑的眼睛,狼一般似的,随时能将猎物吞之如腹。
连季昇看见这目光,身体都实打实愣了一下。
除了序沂,他没有任何惧怕的东西。
“怪不得师弟这几天各处游荡,原来是只敢对落单身体又不灵便的人下手,还真是可圈可点,可赞可叹。”
小程阙冷眼将自己从地面上支撑起来,骨子瘦得像根柴,却倔强得像一把淬火的剑。
他甚至并未理会季昇那惊怒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季昇站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
他竟在一个人身上吃瘪了,而且还是个瘸子。
“我父亲可是长老的交好。”他暗自想着,“有什么能耐,看我不让他好看。”
随即快步朝着山顶走去。
那日授剑堂有序沂在讲学,他天未亮便已经在授剑堂焚香净手,摆好了授剑的笔墨案台。
序沂作为年轻剑修的翘楚,每年都要在七门公开讲习一次剑法。而他通常都是提前几个时辰到,在泛着冷意的垫子上坐下。随着山顶最直接的阳光缓缓睁开那双清冷得不带烟火气的眼睛。
他喜欢这短暂的安静,也总能在这段时间中参悟出不少意境来。
而那天,却有些不同。
就在他坐下不久,就听见远处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一声重,一声轻,好像腿脚不方便一般。
序沂有几分好奇,缓缓睁开眼睛。
一个玄衣少年正缓步朝这边走来,他手扶木棍,皮肤苍白,整个人透露着一股蔫沉的气场。
但当他抬眸对视的一瞬,却又惊艳得无以复加。深邃瞳孔中倒映着清晨霞光的色彩,晕染着星辰流转的华光。
是程阙。
讲习剑术开始的时间极早,很多弟子都因睡过头而迟来。这些年来,序沂还从未见过一个人来得这么早过。
还是那个腿脚不便,本应来得最晚的程阙。
序沂心底微动,但在表面上并未显现出分毫,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程阙在一旁坐好。
随后他再次闭上眼睛参悟,却发现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完全静下心来,总觉得对方的视线宛如一根藤蔓般牢牢交缠在身上,令人无法不分心。
他刹那间睁开眼睛,却见程阙也在那时仓促地转移目光。
更显得心里有鬼。
不过肉眼可见地,程阙状态不是很好。
“怎么了?”序沂难得主动开口问了句关系人的话,虽然语气还是冷淡的,但话问出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程阙自是不肯说的。
这对序沂来说也并非难事,他将神魂铺开探测到他上山的路,汇聚周遭灵力,不一会就知道了整个事件的真相。
而最打动他的,还是程阙那虽陷囹圄,却依旧动人的魄力。
“你先在这莫动。”序沂起身说,“我下山一趟。”
小程阙当时觉得莫名其妙,但如今他却仿佛隐约意识到什么一般,转身跟随他走了下去。
山下,季昇正与一群同门嬉笑打闹。
不过季昇今天看上去也不太开心,一边靠在树上一边骂骂咧咧,说什么霁寒真人新带回来那个小不点剑术没多好,性子倒是清冷得很,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周围人都与他混久了,纷纷点头称是。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有人眼睛睁大指着远方道,“那是不是……霁寒真人来了!”
的确极像,那飘逸的白衣,修长的身段,风中不乱的发冠,大概整个七门上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但今原本有真人授剑,若非有极其要紧的事情,他又怎会忽然下山来?
一群人多少有些紧张,纷纷挺直腰背正了神色。
在他们心中,对于序沂是畏惧多于尊敬的。
序沂从远处径直朝他们这边走来,大步时衣摆飘起,被风吹成颇有弧度的形状。而他薄唇紧抿,眸光凌冽得仿佛能将周遭的空气结成冰,长眉似是微微蹙着。不怒自威,强大的灵力威压并未经过刻意的掩饰,令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软了下来。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们低下头冷汗直出。感受到头顶的目光审视般地打过每个人,不由得微微战栗。
“……师尊。”季昇微微抬起头,声音细若游丝。
打招呼是假,得以瞥见对方容貌才是真。
纵使身为徒弟,他们也很少能见到序沂。那人不是在闭关就是在下山游历,一年唯有庆典之时能远远瞥见一眼,却远没有如今近距离带来的冲击强烈。
那人是谪仙般的长相,白衣玉面,卓绝到令人不想离开眼。
“跟我过来。”序沂垂头看着季昇,淡淡道。
两人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直到身后的声音逐渐淡去。而季昇心中的焦灼感也随着时间一点点增强。
“你早上干什么去了?”序沂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我……”季昇紧张了一瞬,“没干什么。”
“七门戒律。”序沂转头,淡声说道,“山路上禁用法术。”
季昇当场有些懵,他竟对这条戒律毫无印象。
然而他当然知道,违反七门戒律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师尊,我……”
序沂摆了摆手转身,似是急着回去一般,并不想多谈。
“去藏经阁将戒律手抄一百遍。”
季昇差点没直接跪在地上。
不如直接将他在藏经阁关起来一个月。
“你早上犯过的戒律不知这一条,今后若有再犯,便不只是抄戒律这般简单。”
季昇已经脑海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后面对方说了什么。
从那以后,七门戒律中便多了一条山路上禁用法术。对外言称是山路陡峭危险,用法术对初阶弟子有生命之虞,掌门觉得在理,便赞同通过了。
却没有一人知道,更改戒律的原因只是一个腿脚不便的少年。
此后山路再无御剑飞行的人经过,所有弟子只能用双腿一步步向上爬,无论灵力高下,一视同仁。
此后每年的授剑并不需那人独自天未亮便从榻上爬起来,孤自一人一遍遍走过那条漫长又冰寒的山路。
本以为的日久生情,原来在相识的前几面,便一眼惊鸿瞥入心底,艳绝深种。
序沂回到山顶上,本是不过小半个时辰,小程阙却仿佛倦得狠了,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熟。
眉眼安静地垂着,四周风雪倏止。
序沂坐在高高的授剑台上,只能垂眼看向众生,只能远远瞥过那人微风勾起的发丝。
最终,却是在心底重复过了那人的名字。
——程阙。
作者有话要说: 序沂:想不到吧,我是这样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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