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反杀
孤雁低飞，飞过了城墙破碎的长旗，飞过了两军的战火，最终落在了京城外堆叠的尸体上。
东胡大军将程立双手用麻绳绑住，用长杆吊在了阵前。
一只手拿着长刀，钱青咬牙拔下了腿上的箭，带出一片血红。
两边已经鏖战了三个时辰。
东胡识破了程立的计谋，加之内应的暗中推动，京城仅仅三个时辰，便已经抵挡不住东胡的进攻。
阵前白衣飘荡，钱青苍老眼里的悲伤像是要流出来，化成血泪。
——程立今年还不到而立之年。
京城的百姓大部分已经跑到了城西，城东有东胡，有投进来的飞火箭，还有守不住的京城守卫军。
“钱青，”布阿斯耶捏紧刀把，用力一挥，甩掉了刀面上的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要最后一次进攻了哦？”
他的笑声带着戏谑，仿佛和一个孩子在讲话。
这是羞辱
昨晚他对程立，也是这个语气。
让“红衣军”换好衣服，程立伸了个懒腰，对一边的布阿斯耶拱手:“接下来，就麻烦布阿斯耶将军整好军队，待到火势起，便直接攻城了。”
他的态度十分之随意，布阿斯耶比他高，从上面看，程立的整个人都是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似乎很信任布阿斯耶。
“好啊。”布阿斯耶笑，“这种好事，我自然是愿意做的。”
翻身上马，程立自成风流。
红衣军已经全部穿上了东胡甲胄，除了程立。
所以在众人之中，程立的身影非常明显。
火光明灭，布阿斯耶的鹰眼直勾勾地盯着程立的背影，眼里反着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声长哨，红衣军整好队列，向城门口奔袭。
“程立——”
在快要奔出布阿斯耶的视线时，布阿斯耶突然拔高声音叫他。
程立坐在马上回头，一张满月弓直直对着他的胸口。
“——我突然不想和你合作了。”
布阿斯耶粲然一笑，一箭射中了程立的胸口！
“！”
程立在箭矢的破空声中跌落下马，红衣军的铁蹄来不及收，直接踩在了程立的身上。
血花飞溅，程立微微眯眼，呼吸微弱。
他直勾勾地盯着布阿斯耶的面容，似乎想要说什么。
一切的变数都太突然了。
似乎所有的计划只不过是布阿斯耶的玩笑。
“你想要说什么？不急，慢慢来。”
布阿斯耶揭下他的面具，等看到熟悉的面孔时，笑容瞬间放大。
“你是要说，你的军队会在背后烧我的粮草吗？”
“……”
程立瞪大眼睛，呼吸急促，他的肺里已经是充满积血，很快便会窒息而死。
布阿斯耶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玩的玩物，他将刀插进了程立的手掌心，神情愉悦。
“程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蠢的？”
“将军，确实有百人偷袭粮草，已经尽数斩杀！”
“听见了吗？”布阿斯耶回头，看着面前已经面色通红的程立，“你的仇，我会代替你报的，放心去——死吧？”
白衣坠地，程立在布阿斯耶手下没了呼吸。
有些不甘心，布阿斯耶又用刀在他的胸膛穿了一下，这才稍稍满意。
“明早第一声钟响，想必钱青的脸上会很精彩。”
结果也确实如此。
钱青举起刀，砍落一个爬上城墙的东胡将士。
大门那里已经摇摇欲坠，不过一盏茶，京城便可被攻下。
手心被血浸湿，钱青已经握不住刀把。
“钱青！”
布阿斯耶在城外，钱青能看到的视线里张开双手，“听——”
“轰——”
尘土飞扬，京城的大门应声倒下。
有那么一瞬间，钱青甚至听不到别的声音。
全场寂静，城楼上的烄国士兵呆呆地望着城门，似乎不可置信。
程立的尸体被人扔在了草丛边，翻滚几圈，脸正对着布阿斯耶，神色狰狞。
马上的布阿斯耶愉快地拍手，“今天真是个不错的天气——”
“我也觉得。”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布阿斯耶的背后传来，带着几分布阿斯耶惯有的戏谑。
布阿斯耶猛地向后甩刀，无论身后是谁，布阿斯耶都有信心将这个鬼魂再度斩杀。
“当——”
兵器相撞，摩擦出了几点火星。
一支红缨枪瞬间改变了方向，直接将独自跑来空地的布阿斯耶捅落下马！
布阿斯耶在落马的瞬间，甚至是有些疑惑的。
——宋兰因，怎么会这个时候到京城？！
“老师！”
宋兰因坐在马上，抽出长刀，大声地呼喊城楼上的钱青:
“放箭——！”
城楼上的钱青此时已经懵了，他只能跟着宋兰因的思路走。
万箭齐发。
布阿斯耶被宋兰因稳稳地钉在了地上，在箭雨下，他的瞳孔微微张大。
程立坐在宋兰因的马上，回头望着这个东胡的传奇将军。
“布阿斯耶，你不过如此。”
你要退出历史了，将军。
“……”布阿斯耶似乎不能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地死了，他用力地扭动身体，想要拔出胸口的枪。
可那是宋兰因的恨，他拔不出来。
坐在宋兰因身后，程立轻笑:“将军好生厉害。”
“闭嘴！”
前方传来滔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东胡的粮草，终于还是着了。
雄雄烈火让宋兰因的脸色变得有些红，程立望着她捏紧缰绳的手，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保证我的……”
“闭嘴！我让你闭嘴，听不到吗？！”
程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似乎不是东胡的粮草在烧，是宋兰因的怒火在烧。
不然他怎么会一身冷汗……
程立的局，宋兰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是宋兰因的局，却是在途经两州交界时便布下了。
红衣军是在秦州附近直接跨的太江。
东胡的兵力还到不了岳州和秦州，宋兰因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在东胡以为宋兰因赶路的最佳路线那里分派百人，树起木柱，状如桅杆，壮大水军声势。
岳州火速派人支援水军，换上红衣，不直面东胡军队，而是拖住东胡军队。
东胡军队也是抱着拖住宋兰因的心思，所以两方交战，打的是消耗。
而现在是在烄国，东胡军队不可能耗死红衣军和岳州军。
在这里混淆视听，宋兰因带着剩下的大军直接跨过太江，途径溶水府和青州，日夜奔袭，从京城西部及时赶回。
而也是在这时，宋兰因碰到了假死后回到京城护城河附近的程立。
程立懵了，宋兰因也懵了。
不过因为时间很紧，宋兰因并没有质问他出城的原因，而是和程立对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便再无二话。
而布阿斯耶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杀了的，是于阗使者。
程立拿出怀里的几张面具，语气得意:“我的面具做的是最好的，当年那个二皇子，你知道吧？他就学不会，还被老师骂了……”
“……”
宋兰因调转马头，面前已经是两军混战。
不过东胡士兵如今已经是群龙无首，宋兰因一声令下，红衣军瞬间变换阵形，将东胡军队团团围住。
“火！”
飞火箭从京城上方悉数奉还，东胡军队无法脱身，前后的围堵和上方的箭让京城门前宛如炼狱。
惨叫声，哀鸣声不绝于耳，宋兰因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神色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地狱。
火光冲天，此时的宋兰因宛如修罗。
……嗯，还是个好看的修罗。
程立反思，是不是自己对宋兰因的滤镜太重，为何应该是害怕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一些……欣慰？
而就在这时，宋兰因微微侧头，眼角露出一丝悲悯，加上她本就漂亮的面容，显得神性非常。
程立的心跳突然加快。
是兴奋吗？
程立眨眼，有点转不过来。
……权当是吧。
而宋兰因此时还不知道程立的心思，她正数着人数。
“三百二十七。”
宋兰因突然低声喃喃道。
“什么？”
程立没有听清她的话。
城楼上的钱青已经下去包扎，或者说，在宋兰因来了的时候，在发现程立还活着的时候，这个年老的尚书就已经放松下来。
后生可畏啊。
“死了三百二十七个人。”
宋兰因垂下头，眼中看不清神情。
程立心里一震，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原来她不是不在意。
每一个死去的红衣军，甚至每一个红衣军，她都记得。
宋兰因的慈悲和冷漠都来源于见过的逝去太多。
程立从身后摸了一把宋兰因的头盔，什么也没说。
“将军！”
明悦擦了擦脸上的血，面上带着喜悦。
“东胡的军队已经悉数葬身火海，剩下的不用多久，便可全俘！”
这是大捷。
而程立却笑不出来。
“嘶……”
他捂住还在渗血的胸口，苦笑一声，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宋兰因的背后。
一股重力袭来，宋兰因猛一转身，接住了倒下来的程立。
“程立？！”
程立的胸口有血迹慢慢洇开，他安抚地拍了拍宋兰因的胳膊，笑得勉强。
“没事……就是擦了点伤。”
宋兰因此时顾不得男女有别，她猛地拽开程立胸前的衣服。
一截断箭头正埋在程立的胸口，像是一枚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