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守城
“将军,休息一下吧,将士们也熬不住了。”
明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疲惫。
宋兰因闻声转身,身后的红衣军表面上依旧整肃冷冽,但每个人眼中都有疲惫。
“……”
知道这是默许,明悦吹了个哨子,示意将士们再行军几里,便可停军休息。
宋兰因吐出一口浊气,紧闭双眼。
她乱了分寸。
从于阗国都出来,宋兰因拿到药便快马加鞭往巴州赶,所有的红衣军已经整装待发,一声令下,便浩浩荡荡地往京城进军。
东胡在烄国的东北部,和匈奴常年争夺领土,但是从来不会去碰烄国。
此次来犯,是宋兰因预料之外的。
她能布局,能脱身,却不能日行千里。
望着不远处奔腾的太江,宋兰因捏紧拳头,神色凝重。
京城有老师在,还有程立,应该不会这么快沦陷。
……希望她可以及时赶到。
宋兰因放下手中的干粮,眺望着被山峰阻隔视线的东胡与烄国边境。
东胡此次必然不是从地上行军的,不然烄国也不会查探不到。
若从陆上进军,东胡势必要经过燕云十六州,再跨过青州,才能到达京都。
而现在唯一可能的是,他们走的水路。
京城东部与东胡的最大阻隔是东海。
水军。
宋兰因回到驻地,打开了烄国的地形图。
京城南侧的入口是太江,东侧是东海,东胡若从东海上岸,那一定也会防住南侧的太江流域。
因为于阗的帮助,他们可以准确把握了宋兰因的动向,宋兰因从西南回到京城,最快的路线就是到达庐州后,跨过太江,直接进京。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漳州和秦州交界,距离庐州还比较远,而红衣军多为骑兵,水军交战根本没有胜算。
“明悦,”
宋兰因转身挥开眼前的地图。
“将军。”明悦小跑过来。
“停止进军,我们现在就跨江。”
……
皇宫大殿内此时是一片死寂。
文武百官不论官职大小没有一个敢吱声的,平日里滔滔不绝的大人们,此时都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视线从他们的头顶扫过,打量着这些的官员。
五天过去了,东胡的军队已经快要到达京城。
京城大部分的官员已经准备好随着皇帝逃去青州,就等皇帝一声令下,便可举族迁移。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就算到了此时,皇帝也没想要跑。
如今京城已是人心惶惶,百姓们能有余力的已经动身,只剩下了那些无法离开的还留在京城。
“你们都在等朕逃,是不是。”
文武百官呼啦啦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回不敢。
“不敢?”
皇帝冷笑出声,“你们一个个都已经准备好了,等到东胡蛮子来的那一天,你们跑得比谁都快!”
天子发怒,即使是一个年迈的皇帝,此时也没人敢说话。
“朕不走,”皇帝站起身,用手指一个个着底下的官员,“百姓的粮食和赋税不是让你们把他们留在京城等死,要死,朕也要与京城百姓共存亡。”
“而你们,”皇帝咬牙,“谁得了百姓恩惠,谁便要留下!”
空旷的大殿回荡着老年天子的怒吼,太子和三皇子跪在最前排,浑身发抖。
“报——”
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士迅速跑进来:“东胡大军已经到达京城外三十里处!钱大人正清点守城将士,预计支撑不超过三天!”
“……”
三天,皇帝眼底划过一丝绝望和决绝。
三天,宋兰因不可能回到京城。
皇帝扶住龙椅,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于阗是为了拖住宋兰因,才来布了这样一场局?
或者是太过自信,打败了匈奴,烄国皇帝觉得自己打下天下指日可待,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招惹烄国。
朝廷内斗,竟快要亡了国。
烄国皇帝突然大笑。
“宋梁——你说得没错,朕不适合当皇帝啊……”
左相一位至今空白,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这个曾经权势滔天的丞相。
“朕错了……不,朕没错……”
喃喃的声音渐渐被嘈杂的人声掩盖,钱青面色疲惫,脸色苍白。
终究是上了年纪,他的精力体力都大不如前。
京城跑了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人是没有财力和能力在东胡来之前跑掉的。
而京城的存粮大多数放在了江宁府,此时根本过不来。
三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而若差起来,或许只有一天多。
京城的守卫十分松散,和宋兰因的铁血红衣军没法比,而又由于官员腐败,很多守卫是靠关系进来的,所以更加没有战力。
能用的,还是宋兰因留下来的那一小部分红衣军。
“当年行军,粮草不足,兵力不足,我都能打胜仗。”
钱青放下笔,满目沧桑,“现如今,却在自己的老家被围剿,真是可笑。”
从地图前转过身,程立眼底青黑,神色凝重。
“京城的内应还不知是谁,就算我们布好了城防,也可能被东胡一招攻破。”
“小果回来还要时间,我们不能打,只能拖。”
毕竟是文官,且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程立即使再聪明,也不能纸上谈兵。
“拖,”
钱青随着程立到了京城的城墙之上,寒风猎猎,弓箭手已经架好了箭,随时准备着东胡的来犯。
从东海到京城这一路,已经是赤地千里,多少无辜百姓的亡魂落去了海中,钱青不敢想。
“要拖,只能用水火,京城没有别的可以拖住东胡了。”
京城周围是山川河流的交汇,东胡从东北部进军,而那个方向的京城外,是繁茂的树林。
此时树木还未长出新的枝叶,最易点燃。
胡人水军上岸,若想灭火,除了天降大雨,只有等火熄灭,才能继续进军。
三十里火墙,是京城最后的防线。
“生灵涂炭,我或许见不到你父亲了。”
钱青自嘲:“山火一出,再无转圜的余地。”
落日余晖落在了京城最高的花楼上,夜夜笙歌的建筑已经没了灯火。
“还有一计。”
程立突然开口,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鼓得,显得他愈发消瘦。
“派红衣军出城驻扎,制造假象。”
“只是,出了城,便回不来了。”
转过头,程立把怀里一直揣着的玉镯递给愣住的钱青:“您帮我好好保管,我若活着,还要拿回来的。”
“且不说你不能去,”
钱青没接,语气很差:“退一步讲,你去了能有什么用?”
过了很久,也或许是一瞬间,程立才淡然道:“我想赌。”
“若我能活着等到小果带军支援,此后朝堂,我平步青云。”
若他活不下来,那京城沦陷后,他也不一定有活着的机会。
“你糊涂!”
钱青原本沧桑的面容现在涨得通红,“事到如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仇也得活着才能报。”
“我知道,所以我安排了后手。”
程立靠在冰冷的城墙上,用刺骨的寒冷驱散内心的恐惧:“我们的内应现在应该是十分谨慎,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我来,满朝文武除了您,无人知道我的能力。”
“所以,他会把我要出军的事告诉东胡将领。”
“若是之前,他们知道京城内红衣军的兵力,我或许拖不住,但是现在,”
程立轻笑,“多了一个我,他们就会自己猜疑,是不是小果和皇帝达成了什么共识,京城内还有埋伏的红衣军。”
“而如今最适合的人就是我,”伸了个懒腰,程立像是不甚在意,“我相信,我等得到小果来。”
钱青一时失语。
这确实最好的方法。
程立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们程家,看似儒雅,实则个个都是疯子。”
钱青喃喃后退,看程立的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曾经认识的那人身上。
不仅仅是程立,当年钱青收宋兰因为徒时,她也是这样的性格。
“……我去向皇帝禀报。”
半日后,两百红衣军举着战旗,骑着马,随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出了城。
东胡此时已经逼近京城。
现在是半夜,东胡军队驻扎在京城八里外,整装待发。
他们要夜袭。
东胡部族比起匈奴,还是逊色不少,平日里大多是中立态度,此次进军,打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于阗使臣站在东胡将领身边,和他一起眺望着不远处的烽烟和篝火。
“……线人来信,烄国派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带军,且红衣军很听他的话。”
“恐怕有后手。”
于阗使臣忧心忡忡,虽然于阗来信,宋兰因本人正在路上,但他总觉得不安心。
——这么多年,烄国就这么一个人,让他们忌惮到如此地步。
“后手?”
东胡将领终于出声。
“我布在太江的军队已经和红衣军交战,红衣军船只众多,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不可能再有兵力来镇守京城——红衣军不是还放了人,看守于阗边境?”
于阗使者若有所思。
“若你不放心,”东胡将领露出玩味的笑,“我们可以出一半的兵,来看看他到底是真是假。”
而这一半的兵,灭了程立的两百人,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