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兵
猎猎的风从耳边擦过,体力不支导致的喘气声和风混到了一起,又被身后追赶的声音掩盖。
“南边围住她们——”
宋兰因紧促地呼吸几下,一咬牙,拉着吓傻了的小丫鬟向树林的西边跑去。
南边,北边都是人,东边是旷野,没有障碍,若是去了东边,以她们的体力和步子,绝对跑不过官兵。
只能赌西边有生路。
身后传来了破空声,宋兰因大喊:“弯腰跑!”
这句话刚刚说完,一支箭就擦过宋兰因的脸颊,“噔”地一声扎在了树干上。
一道血痕出现在宋兰因的脸上,她的内心一震,一种空前的恐惧席卷而来。
——这是要杀了她们。
“小,小果姐,我跑不动了——”
小丫鬟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后面的人越来越近,宋兰因低吼:“跑死了也得跑!”
这是唯一的生路!
“前面就是,”宋兰因大口喘气,“就是活路……不能停。”
两个小姑娘在树林里飞速穿梭,小小的身体被树枝刮出一道道血痕。
身上的衣服已经破了很多个洞,宋兰因捏紧胸口垂着的玉佩,感受着喉咙里的铁锈味。
她突然涌出了眼泪。
她想程立了。
今天是霜降,往年这个时候,程立都会派人把院子里的柿子勾下来,挑出最大最甜的几个送给家里的长辈。
第一次在程府过霜降,宋兰因是一个人躲在墙后,望着不远处分柿子的程立,悄悄咽口水。
而那天,程立就站在橙黄色的柿子树下,向她这个方向微微侧头,嘴角带着笑,朝她勾手。
宋兰因瞪着大大眼睛,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那时想着,若他们有不巧掉地上的柿子就好了,那等所有人都拿到了柿子,她就可以去捡一个,偷偷吃。
想着这个“美事”,宋兰因在墙角蹲了很久,直到腿麻了,人散了,她才扶着墙站起身。
却不成想,正对上了程立带着笑意的眼神。
眼前的男人不知来了多久,他的身上已经挂了几片落叶,摇摇欲坠。
宋兰因猛地贴在墙上,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就在这里看着,不想去吃一个柿子吗?”
宋兰因听见程立问。
“……不想。”
口是心非的回答让她低下了头,从程立的角度看,就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头顶。
“唉,那怎么办,”程立故作哀愁地叹气,很是苦恼。
“我特意偷偷藏了个最大的柿子给你,你却不爱吃,真是不凑巧。”
宋兰因的手扣紧墙面,久久没有抬头。
于是程立把柿子放在一片很大的树叶上,“那就留在这,等一个有缘人吧。”
说完,便一挥袖,飘飘然地走了。
过了许久,宋兰因确认他走出了很远,才红着眼眶抬头。
见左右无人,她偷偷地走到程立站过的位置,珍惜地把柿子捧起来。
确实是最大的一个柿子了,宋兰因小小的手需要两只合拢在一起,才能完全捧住。
用袖子擦了擦柿子,宋兰因轻轻咬了一口,品尝了一下味道,很甜,于是她又大口吃起来。
她的吃相很不好,狼吞虎咽地,像怕人抢走。
此后的每个霜降,她的柿子都是最大最甜的一个,程立把偏心偏地明明白白。
空前的求生欲让宋兰因多了一些力气,她使劲擦干脸上的泪和血,冲出了树林。
死路,宋兰因在冲出树林的那一刻,心里如是想。
怎么会是死路呢?
面前的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宋兰因和小丫鬟背对着深渊,一步步退到了悬崖边缘。
她们的面前是手拿弓箭的官兵,身后是逃不过的宿命。
好老套的话本,宋兰因心里突然想起程立当年给她念话本时说的话。
“你看这,富家小姐每次被追杀都是在悬崖边,多没新意。”
宋兰因眨巴眨巴眼:“那还能怎么样?”
程立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也不能怎么样,人要是点背,别说悬崖,跑着跑着都能平地摔。”
此时此刻,宋兰因倒后悔起来。
当时应该和他讨论一下结果如何的。
以后……怕是没了机会。
小丫鬟已经面如死灰,悬崖边的风很大,宋兰因脚跟处已经吹散了一小块的石头,让她脚跟微微后仰。
“小,小果姐姐。”
那个小丫鬟突然出声,她的声音很细很小,只有身边的宋兰因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面前的官兵已经拉起了弓,箭头对准宋兰因和小丫鬟的心脏。
“我们差不多身量的,我只比你矮一点。”
她的声音带着抖,“我,我很喜欢吃府里的柿饼。”
“姐姐,”小丫鬟哭出声,“你记得烧给我呀。”
这句话刚说完,宋兰因就被她猛地拽下了悬崖。
上面的官兵趴在悬崖边,看着两人坠落,眼神冰冷。
下落中,小丫鬟死死定抱住宋兰因,把自己放在了下面。
若如此,宋兰因或许还能活下来,但在上面,亦或者两个人一起跳,是没有活路的。
之后的事宋兰因记不清了,只记得巨大的冲力让她径直吐出一口血,骨头不知摔断了几根。
等她再醒来,就是躺在了小丫鬟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很幸运,她们的头顶是茂密的树枝,缓冲了下落的冲击。
宋兰因浑身是巨大的疼痛,她像一个活死人一样支撑起了身体,然后忍着痛,仔仔细细地把小丫鬟拼凑在了一起。
她的手上,身上都是血,而小丫鬟已经拼不起来。
做完这一切,宋兰因再没了力气。
“啊……”
她靠在一边的树干上,发出无意义的、痛苦的叫声。
这样的贱命,竟一下子变得贵重起来。
身上似乎放了万斤铁甲,宋兰因大口喘着气,给了自己一巴掌。
带血的手印落在脸上,昏迷过去之前,宋兰因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程立……”
她轻声呼唤,却没有得到回答。
是谁?
是官兵吗?
而直到在一个废弃的医馆醒来,宋兰因都不知道是谁救了她。
醒来以后,宋兰因的身边只有一张纸。
全身上下都被包扎好,骨头断的地方也上了木板,似乎也被灌了药,她的嘴里是一股中药的苦味。
宋兰因面无表情地拿起身边的纸,纸上只有几个大字——
“若要复仇,镇国将军府是你最好的去处。”
一个月后,镇国将军府里迎来第一个女子家兵。
她身形消瘦,面色冷峻,从不与人交流。
只是在和人比试较量时出手狠厉,甚至以“不要命”的打法引起了镇国将军的注意。
“女子?”
李振坐在桌边,拿着一条银鞭。
他的长相是偏憨厚老实的模样,谁见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善人。
“家兵何时要女子了?”
他慢慢把银鞭缠到粗壮的手上,语气平淡。
老管家低眉顺目:“回将军,此女子在竞房里是第一个出来的。”
“哦?”
李振眉毛一挑。
竞房,十个人在里面厮杀,谁最终活下来了,谁就能成为将军府的家兵。
竞房一共有十个,七天一次,一次出来十人。
那女子竟是第一个出来的?
李振突然呼吸加重,眼里带着渗人的光。
老管家把头低到了胸口,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要去看看。”
李振放下另一只手中的佛珠,“刷”地站起身,朝着演武场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的家仆见了他,纷纷停下手中的活,齐刷刷地站在两边,低着头,默不作声。
李振加快了脚步。
不远处的演武场外,不少新进来的家兵都瞪大了眼睛,守在演武场的边缘。
中间的台子被人团团围住,堵得水泄不通。
老管家轻轻一声咳,虽然声音不大,但刚才还簇拥在一起的人立马散开一条路。
顺着这条路,李振眼睛直直地落在里面人的身上。
冰冷的石台上,一个弱小的女子正被一个高大的的男人掐住脖子,脸色发紫地躺在地上。
她脸上已经没了神情,只剩濒死的眼神证明她还活着。
那男人不知身后已经多了一个镇国将军,正不屑地笑话宋兰因:“就你这样的小东西,靠爬男人床进来的吧!”
宋兰因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
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姑娘,漂亮的人,要死了也是破碎的美。
那男人以为她要求饶,于是微微放松了力气。
“你……”
一道银白色的亮光闪过,刚才还嚣张得意的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宋兰因。
“吧嗒,吧嗒……”
喷出来的鲜血落在地上,宋兰因猛地翻身,一脚踩住了男人开裂的脖子。
她的手心,是一个刀片。
那刀片半边已经嵌入了宋兰因的骨肉,像是和她的手长在了一起。
脚下的男人发出“嗬嗬”的声音,不过几息,便没了性命。
宋兰因发丝凌乱,脸上是还温热的鲜血。
她把刀片拔出手心,带出来外翻的血肉。
“好,好……”
李振握紧手中的银鞭,兴奋地浑身颤抖。
此时,宋兰因突然转头,还带着杀气的眼睛直直对上了李振的眼睛。
一种死亡逼近的快感让李振沉醉其中。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