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京
本来宋兰因是想骑着马回去的,但是右护军硬是把她塞到了马车里。
“将军每日劳累,脸色一天比一天不好,可别仗着年纪小胡乱糟践身体。”
因为过于了解右护军的性格,无奈之下,宋兰因还是坐上了马车。
走之前,宋兰因留下了三个人看住程立。
她放不下,忘不了,那就不放了。
只是她不能留下来。
京城那边已经把她拉进了局,宋兰因不可能脱身。
皇帝现在仰仗她,可是一旦她功高震主,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古往今来的良将,多少死于忠心。
而她大捷以后,太子党和三皇子党一定会拉她入营。
来了建州,宋兰因就已经做好了回京面对腥风血雨的准备。
所以,宋兰因就让他待在建州,若她完成计划之后还能活着……
还能怎样呢?
一只飞鸟落在了马车窗户边,宋兰因解下它腿上的纸条,用手摩挲了几下小鸟的头顶。
小鸟亲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欢乐地飞走了。
待看清纸条上的内容,宋兰因不知该如何应对。
程立竟然跟来了。
“……唉,看见了吗,那个洗衣服的男人,听说是得罪了右护军,才被抓来充兵的!”
“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看到右护军赶他了!”
被救回来的中原人聚在一起,对着不远处河边洗衣服的男人窃窃私语。
“哎呦,这个水,手不得冻掉了?”
“那可不是,看着都痛。”
“诺,还有这些。”
一个胖胖的男人把一堆衣服扔在程立腿边,“洗快点,明天上路了可没地晒。”
程立挑眉:“我就问了你一个将军爱吃什么东西,你就这么折腾我?”
“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那个男人义正言辞。
“这是我平时干的量,很正常啊。”
“再说了,”那个男人带着一丝鄙夷,他的视线上下打量着程立,“要我说,你这样的,还想攀上我家将军的高枝,这不是纯粹做梦呢?”
程立活动了一下已经不能弯曲的手指,似笑非笑:“我就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
“就你,你也配?”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装水的将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对着河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吧。”
说完,他“一不小心”地踢翻了程立刚洗好的衣服。
程立沉默地捡起来。
“切……痴心妄想。”
那将士嗤笑着走远,胖胖的男人也回了驻地。
河水刺骨,程立洗了一件又一件衣服。
他的手指已经失去了感觉,再洗下去,他就会失去双手。
“你在作践谁?”
一道含着怒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程立看得真切,女孩放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颤。
怎么这么生气,程立无奈擦干双手。
宋兰因一把扯住程立的领子:“堂堂二品大员,让个兵痞子欺负了,你恶心谁?”
“洗衣服罢了,也没为难我什么。”
程立笑着,眼底却带着无奈。
“姑娘家家,怎么总是喜欢动手?”
河边的冰被程立凿了个洞,潺潺的水流在冰下看似柔软温暖,实则冰冷刺骨。
他的语气还是哄小孩的温柔,让人被他的表象欺骗,忘了他到底多绝情。
宋兰因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忍不住出手了。
明明打定主意不去管他,可是在看到他被人欺辱而不反抗时,宋兰因还是没忍住。
“程立,你既然还活着,就活出个人样。”
“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的语气带着狠,程立一时没能从现在的宋兰因身上看出当年的小女孩的样子。
凝视着程立的脸,宋兰因一把抓下了他用来伪装的面具。
别人不知道怎么辨别和拿下,宋兰因却清楚得很。
程立也曾教过她。
程立的脸上还带着错愕,岁月不会顾惜任何人,就算是程立这样的人,脸上了也多了沧桑。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终究是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之前没有展示他真实的样子,程立还能死皮赖脸地跟过来,还能和她说着玩笑话。
可此刻站在宋兰因面前,他竟觉得一丝近乡情怯。
多可笑。
久别重逢的实感终于落了下来,程立眉眼一弯,如同当年惹哭了宋兰因时一样无赖。
“将军看看。可有变化?”
除去沧桑,面前的男人依旧是那么风流的样子。
宋兰因眼底是程立看不懂的复杂,程立慢慢收起笑容,问她:“怎么了?”
“程立,”宋兰因的脸上结了一层冰霜,“你的疤怎么来的?”
男人眉骨处的疤刺痛了宋兰因的眼。
他从前割了手,都要让她帮忙包扎,可如今受了不知多少伤,却连告诉都不告诉她。
程立笑着,不说话。
他不解释,他从来不解释。
宋兰因退后一步,眼中的微弱光芒渐渐黯淡。
即使她现在是一个将军,一个人带着军队远涉建州击退外敌,在程立这里,她依旧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程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在这以后的五天,宋兰因再也没有来找过程立。
程立求见过几次,但在护军那里就被打了回去。
两人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有时候宋兰因倚在马车边,看着外面渐渐变得繁华的街道,会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原谅程立。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又是为什么传来死讯……这些宋兰因都不知道。
程立有苦衷,宋兰因想都不用想。
可是这个苦衷,她没资格知道。
“明悦,”宋兰因叫住一边的右护军,“我有点累了。”
她依旧是那么不冷不热的语气,但是明悦跟了她最久,怎么能听不出来她的疲倦。
“将军累了就歇歇吧,这里有我呢。”
宋兰因趴在手臂上,鼻子酸得发疼。
为何……她永远近不了他的心。
经年的执念让她的愤恨和委屈扭曲成了一种意外的情愫,可是似乎,程立对她连陈年旧事都不愿意敞开。
她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不曾拥有。
十二月初,大军抵达京城。
皇帝亲自出来迎接,宋兰因一身银甲,受封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宅邸一座,珠宝十箱。
皇帝身后的皇子和文武百官神色各异,他们都在算计如何把宋兰因拉进自己的阵营。
在一片阴谋诡计和揣测中,宋兰因跪地接旨,神色波澜不惊,一片大将之风。
皇帝龙心大悦。
驻在城外的大军整顿七天,全部录入典册后,分批返乡探亲。
那些战死在建州的将士,宋兰因自掏腰包,给他们的亲人每人发了两倍的抚慰钱。
七天以后,除了左右护军,剩下的大多数将士都回了家。
宋兰因看着面前高大的左护军,眉心微微动了动。
“明悦不回家,你怎么也不回?”
左护军,也就是王林憨笑道:“将军身边一个人不够,我就留下了。”
“而且,”高大的男人笑得一脸幸福,“我已经把我妻儿老母接到了京城,以后我们就在两条街外的桐花巷子住下了。”
宋兰因的眉眼微微舒展。
“钱够吗?”
王林知道她的性格,连忙摆手:“够了够了,将军给的俸禄比别的军多了一倍,我都花不完。”
明悦笑他:“上有老下有小的,有你花钱的地方。”
王林也不反驳,站在那里傻乐。
“行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待两人退下,宋兰因的表情才渐渐变得冰冷。
皇帝私下下旨召她入宫。
这两天来她府邸的人络绎不绝,宋兰因一概不见。
果然,她回来的第三天,皇帝就坐不住了,让她在大早朝之后进宫。
她是个棋子,还是个很重要的棋子。
这盘棋皇帝在下,太子在下,皇子们和文武百官都在下。
宋兰因必须是皇党。
仔细推演好了明天该如何应对,宋兰因才脱下外衣,准备洗个热水澡。
慢慢褪下的里衣内,本应光洁无暇的后背存了无数刀疤。
丑陋不堪。
宋兰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又把视线移到了一边挂着的老虎灯笼。
老虎灯笼已经很旧了,上面的彩已经泛了白。
宋兰因现在有花不完的钱,可她全部都存了起来,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开销,唯一给自己花钱的地方,就是定期去修一修这个灯笼的竹条。
这样的小东西,宋兰因还有很多。
“将军,”明悦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有人在门口放了一堆小玩意儿,怎么处理?”
宋兰因神情一动。
“放在桌子上吧。”
“是。”
穿好衣服,宋兰因径直来到外间。
外面的桌子上零零散散放了很多东西。
有糖人,有点心,有安神香囊……还有一个小兔子灯笼。
宋兰因拿起灯笼,抖落了两下,一张纸条从灯笼里落下。
没有一丝意外地捡起来,宋兰因久久未动。
纸条上的字依旧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真是字如其人。
只是写的内容却像是儿戏。
“给人抄了一天书才赚了这么点钱,万望安平大将军不要嫌弃。”
宋兰因翻过纸条,又不意外地看到另一句话:“有什么气都发我身上,别委屈自己……我回来了,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可以找我商讨一下。”
冷风吹动窗户上的枢扣,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
宋兰因抬头,一轮弯月挂在天空。
“程立……你到底要怎样。”
……
第二天大早朝,宋兰因作为主角却没有到场。
但是早朝之后,有人见到安平将军独自进宫,直到深夜才返回。
一时之间,来拉拢的人纷纷停了拜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