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求实
收复匈奴以后如何分理疆域可是个大事。
宋兰因一向不喜欢武文弄墨,但涉及疆土,一般官职还无法插手。
于是这几天宋兰因仅处理文书,就三天没有出门。
匈奴的物资富饶,宋兰因派人清点出一大半,剩下的粮食全部分发给了百姓。
一时,宋兰因安平将军的名号在建州传开了。
京城那里对此没有动静,宋兰因也照单全收,不抗拒也不迎合。
“将军,物资已经整顿完毕,京城交接的人还有三天便可抵达,”把一张纸条递给宋兰因,右护军压低声音,“京城线人说,太子最近频繁进出后宫。”
纸条上详细罗列了太子最近接触的人,宋兰因放下笔杆,不甚在意:“他既已是太子,就让他爱作甚作甚吧。”
“被一个死人吓破了胆,你还指望他每天继续寻欢作乐?”
“这不得找他那个好母后好好商量商量?”
宋兰因冷笑,纸条在烛火边灰飞烟灭。
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她的气势愈发冷厉。
右护军不敢接话。
平时她可以和宋兰因聊上几句,但是一但涉及那位大人……
将军一向说得很隐晦,除了跟了她许多年的左右护军,别人倒也听不出来。
“匈奴地牢那里审问地怎么样了?”
右护军,也就是明悦,连忙将准备好的另一张纸递了上来。
“禀报将军,地牢里当年参与匈奴和建州之战的汉人没有活着的,但是匈奴有一个地牢副长说,他曾经参与过。”
宋兰因眼睑微微下压,手轻轻扣着桌面,“他怎么说?”
说到这,明悦神情疑惑:“他说,当年进攻建州时城门已经开两天了,匈奴当时整理了两天,便攻了城。”
宋兰因重复:“开了两天?”
怎么会?建州城门怎么会无缘无故对着匈奴大开?
“按照朝廷给的说法,是镇国将军通敌开了城门,可是匈奴人却说,他们根本不认识镇国将军。”
宋兰因眸光微闪,一丝抓不住的念头快速闪过。
不对劲。
“除此之外呢?”宋兰因神色复杂,光镇国将军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当年的案子疑点重重。
还有程立的死。
明悦弯腰回她:“对于流放建州的汉人,他们也没有多少印象,只是说杀了一百多个汉人,至于杀了谁,没人记得。”
过去这么多年,知道当年事的人大多已经退隐,对于宋兰因来说,没有印象就是最好的结果。
是的,宋兰因不相信程立死了。
即使他的玉佩已经被送回了京,即使当年流放建州的官员没有一个人活着,宋兰因也不相信程立会死。
“当年他们杀的汉人,集中在哪里?”
明悦伸手指向地图,她的手指落在了匈奴和建州交界处。
“北盘岭。”
……
程立三天没睡好了。
本来身体就不好,又熬了夜,所以他的神色不是一般地憔悴。
“宋兰因……会这么巧吗?”
程立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当时怎么就不抬头看看?
不知想起什么,程立“刷”地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
信,当年唯一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从京城来的信。
费劲地爬到房顶,程立数着瓦片,“十七,十八……”
“十九。”
掀开瓦片,又挪开瓦下铺的稻草,最后打开一个小小的木盖子,一只黑色的匣子终于露出了真容。
程立小心地把匣子拿出来放在怀里,又把这一套东西按照原位放了回去,这才下了房顶。
拍去身上的雪,程立搓搓冻僵的手,给灶台里加了一块柴。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不知道匈奴的物资能不能分到他这里来。
回到床上,程立把匣子放在了床铺的正中间,然后小心又小心地打开了锁扣。
匣子里躺着一封信,和一块用布包着的白玉手镯。
程立把手镯拿出来左右端详,发现没什么问题之后,换了新布,把手镯妥当地放回去,这才拿起信封。
信用的特殊材料处理,程立把刚刚放进灶台烤热了的木条拿出来,放在信底下不远处,慢慢地给信加温。
没过多久,几行龙飞凤舞的字便出现在了纸上。
程立把木条扔回去,拿着纸仔细端详。
“小姑娘已送到了江宁府,你且安心养伤,京城有我看着。”
程立左看右看,喃喃自语道:“小兰因应该还在江宁府……吧。”
想起来宋兰因的性格,程立十分头疼。
“不会这么巧……不行。”
程立“蹭”地站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降临在了心头。
他得去看看。
把东西物归原位,程立换了一身相对保暖的衣服,匆匆忙忙出了门。
把门锁上,程立摸了一把在门口玩雪的小木的头:“叔叔出去一趟,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小木摇头,程立从怀里拿出一小颗糖递给她。
“玩一会儿就回去吧,别再染了风寒。”
小木快快乐乐地接过糖果,终于还是没忍住,她问程立:“叔叔为什么怀里总是有糖?”
程立愣怔一下,半晌,他才怀念似的摇头:“我家里也有个姑娘,比我小八岁,没怎么吃过糖,也不舍得买,我就时时刻刻装着,哪天她想吃了又不好意思说,我就能立马拿出来不是?”
小木向那个小姑娘投去了没有实物的眼光:“哇,姐姐好幸福呀。”
幸福吗?
程立没有回答她,只是摸了让她赶紧回去,便裹紧衣服往外走去。
他家姑娘才不幸福……而且,自己也没能履行诺言。
若这将军真的是她……
程立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捏紧。
那得吃多少苦,受多少伤。
他明明把他家小姑娘当做世家小姐宠的,他在时,没让她受一点委屈。
雪花随风飘落,落在了程立乌黑的头发上,像戴了雪冠。
那年也是大雪,他从一个包子铺捡回来一个小姑娘。
一个告示栏前,几个人凑在一起,正看着什么。
“这是什么字?我怎么看不懂。”
“你是不是有毛病,你不识字。”
“……”
程立仗着身高比他们高一大截,轻轻松松地越过一众头顶,看清了告示上的文字。
“现寻熟悉北盘岭之人为军队带路,赏金三十两……”
程立眸光一闪。
北盘岭,他可熟地很。
当年他被人砍伤,就是在北盘岭底下养好的。
加快了脚步,程立径直走向建州府大门口。
建州府大门处,两个红衣将士站在门口,睫毛挂了冰,却依旧挺拔,不怒自威。
“草民应北盘岭告示求见将军。”
程立弯腰拱手。
“待我去通传,请您稍等。”
红衣军的将士微微颔首,即使是对一个落魄平民,她们也依旧是进退有礼。
“好,麻烦大人。”
抱着手,程立站在建州府房檐下,不知在思考什么。
北盘岭位于建州边界,是匈奴和烄国分界的地方,北盘岭陡且经常有匈奴人出没,一般人,除了他这种经常需要躲避官员的人,大多数是不会冒险去北盘岭的。
红衣军好端端的,去北盘岭做什么?
“将军让我请您进来。”
程立咽了一口口水,一股麻麻的感觉从手指尖一直窜到了嘴唇。
建州常年战乱,建州府也没有装修得如同其他州府一般富丽堂皇,相比较下,程立觉得这个府至少比自己的破草屋强。
随着红衣将士,程立一路到了建州府大堂。
一位女子坐在台上,正伏案低头写着什么。
程立眼神渐渐疑惑。
这好像……不是她。
台上的女子头也不抬,奋笔疾书,只腾出一只手来,伸手示意他坐。
程立坐在台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先生对北盘岭很了解吗?”
听到这个声音,程立就知道不是她。
于是他放松下来,“是,之前去采药,经常在北盘岭附近转。”
明悦记下他说的话:“好,第二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建州?”
这次程立沉默了一下,选择了撒谎。
“十年前。”
明悦点头,又在写着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五年前,发配建州的京城官员死在哪里?”
程立眼皮跳动,一种预感成真的慌乱涌了出来。
“……北盘岭。”
“将军,”明悦抬头,“只有这个符合领路的职责。”
“嗯。”
程立身体瞬间僵直。
一个人影从背后打落,程立缓慢再缓慢地转身。
他的背后,一名英姿飒爽的银甲女子正站得笔直,向他点头致意。
“那就麻烦先生带路了。”
程立像是被人打了一棒子,他的耳边传来嗡鸣声,让他头晕脑胀。
一种麻木的不可置信和意料之中让程立耳鸣头晕,他用平生最强的自制力稳住了身体,放空了眼神,然后才能淡漠又疏离地说出一句
“……不麻烦。”
程立的胳膊抑制不住地痉挛,被他强行压下。
“能为将军效力,是我的荣幸。”
宋兰因这才发现,他就是那天的男人。
“刚才你说你知道那些官员是在北盘岭死的,你能具体说说吗?”
宋兰因让人拿来一盘黄金,摆在程立面前。
“若先生能说一些细节,这些金子,就是先生的了。”
程立的手微微颤抖。
“将军想知道什么?”
宋兰因回:“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当然,”宋兰因压低一点声音,“若你能知道当年翰林院掌院来建州的事,就更好了。”
程立心神俱震。
果然是来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