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烧饼
永武二十三年,冬。
寒风呼啸,大片的雪花纷纷散散地落下,又是一年寒冬。
建州城门早早就关闭,北边是无尽的雪原,匈奴居于其中,对烄国虎视眈眈。
烄国去年的冬天冻死了三万流民,而对于建州的百姓,除了要习惯寒冬,还要习惯匈奴十四部的不时抢掠,久而久之,建州的人口便越来越少。
只是今年不同。
朱褐色的巨大城门轰然洞开。
红色的千人铁骑在罡风里迅速穿梭,巨大的马蹄踏地声掩盖过了建州人的窃窃私语。
地面微微震动,周边不剩几家的商户从窗口微微探查,街道一时无人敢行于其中。
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城南一路飘向城北。
“安平将军平定匈奴十四部,夺回北境疆土!”
“安平将军平定匈奴十四部,夺回北境疆土!”
大雪急停,一封封大捷战书快马加鞭送达京城,宋兰因一身红衣,于北境建州受封安平将军,执烄国总军之左耳。
烄国久违大捷,国内一片喜气洋洋,南来北往的商户急忙和建州商行建立联系,一条条通商之路迅速搭建。
除此之外,皇帝也大赦建州城,建州流放罪人皆可回乡。
建州百姓纷纷跪拜,以谢圣恩,一时之间,建州城成了“活”城。
而此时,建州城内,邻水街。
邻水街是建州最靠近城门的一条老街,老街破旧,人烟稀少,在邻水街住的,大多数是建州土生土长的老人。
一道破败的土墙边,几个小孩儿正围在一起,欺负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刚下过雪,巷子里的积雪还没来得及化,都堆在了墙角,那个小姑娘抱着怀里的烧饼,坐在了雪堆里,冰冷刺骨的雪水渗透进了衣服,冻得她直打哆嗦。
“跟我回去吧,给我当小妾,保准你过得比现在好。”
围住她的那几个小孩身上穿的都是缎子做的衣服,虽然不是那么金贵,但一看就不是出自建州。
为首的一个男孩去扯小姑娘的辫子:“建州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
几个小纨绔嘁嘁地笑,常年在南方商贸大城呆的小孩早早就学会了富商那一套强取豪夺。
“不,不要。”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鼻头变得红彤彤。
“不要?那可由不得你。”
最前面的男孩伸手就要去拉她,小姑娘拼命往回缩,吓得脸色煞白。
一种巨大的绝望淹没了这个幼小的生命。
“我还要,给我阿母带吃的……”
小女孩尖叫着,“我阿母还在等我——”
“你阿母?”
那几个小孩不屑一顾:“你不跟我走,我就找人去打你阿母!”
他们从江南赶来,家里人或多或少都在建州置办了产业,以后必定是建州的一方豪绅,所以做起事来更加肆无忌惮。
“不要,不要打阿母……呜呜……”
小女孩啜泣着,跪下来恳求他们。
“阿母,阿母身体不好,你们不要打她。”
“我跟你们走,但是你们可不可把烧饼带给我阿母?”
那几个男孩自然是答应:“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小姑娘惨白着脸,木木地点头。
“好。”
那几个男孩把她推到前面,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烧饼。
“走吧,烧饼,我给你阿母送去。”
而就在那个小姑娘转头的一瞬间,烧饼瞬间落到了雪地里。
那个男孩心中大笑,建州都是蠢货,这么低级的谎话也会信。
拍拍手,那个男孩愉悦地转身,想要跟上大部队。
却不料刚转身,便一头撞到了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身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谁呀!这么不长……”
男孩捂着头,愤怒地质问,却在看清的瞬间熄了火。
红衣,银甲,虎纹——
这条巷子此时寂静无声,小小的巷子里已经被成群的红衣军围成了层层铁桶。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手按长刀站在墙边,肃静威严。
烧饼的油纸被风吹散,滚落到了墙边,发出“刺啦”的声响。
顺着油纸滚落的方向望去,人群中,刚才还嚣张的纨绔个个脸色煞白,纷纷被人按在了雪地里,不能动弹。
而那个小姑娘,正把头埋在一个女人的怀里,悄无声息地大哭,哭得浑身颤抖。
“将军……呜呜……”
她的声音像是猫叫,听得人心碎,宋兰因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别怕。”
她的声音已经放得很缓,却依旧带着散不去的冷厉,如同她这个人一般。
男孩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脸色煞白。
顾不上膝盖的疼痛,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
眼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新鲜上任,让皇帝都依仗的安平将军,宋兰因。
一杆红缨枪,一支红衣军,孤身荡平了匈奴十四部……
而宋兰因此人,是有名的嫉恶如仇。
“将,将军,我……”
那男孩还想说什么,一道锐利的眼神瞬间锁定了他全身上下的死穴。
其实宋兰因长得很漂亮,凤眼朱唇,明眸皓齿。
只是她身上的杀伐之气让人不敢去对她的脸有什么幻想。
“你们的家族,我之后自会派人通知。”
宋兰因眼睑微微下压,浑身的气势不遗余力地散在了巷子的每个角落。
“从今往后,你们永世不得踏入建州城。”
把小姑娘抱起来,宋兰因替她抹去了眼角的泪。
“别哭了,我带你回家。”
那个小姑娘不敢大声地哭,抽得一下一下的,“我,我的烧饼。”
宋兰因视线移到雪地里已经泡软了的烧饼,神色微沉。
“那我们就先去买烧饼。”
把小姑娘抱上马,宋兰因一个利落的翻身,坐在了她的身后。
她一挥手,红衣军便整齐划一地跟在她身后,迅速整理好了队伍。
“回城。”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在这声音下,那男孩鬼使神差地望向了宋兰因的靴子。
靴子底本来是白色的,现在却已是暗红色——是血渍已经渗透到了鞋底。
男孩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眼泪刷地流下来。
——这个女人,是刚刚杀完人!
他们怎么就碰上了这个修罗!
想到回家后家里的反应,这群小孩的脸上皆是大惊失色。
……在建州,没人敢忤逆宋兰因。
军队打马回城,一路上马蹄在雪上留下了不少红色的蹄印,最终只剩下淡淡的粉。
宋兰因用自己的披风裹着小姑娘,在大街上寻找着烧饼的店铺。
小姑娘像是缓过来了,虽然刚才的恐惧还历历在目,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很安全。
于是她道:“谢谢将军。”
她的声音很小,像一只小猫在喵喵叫。
宋兰因思考一会,僵硬地回了一个“嗯”。
那小姑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将军也害羞呀。
宋兰因头痛,她一向不会带孩子,也没见过别人带孩子,唯一一点经验,还是当年被程立收养时,程立给她念的育儿经。
想到程立,宋兰因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
他原来已经走了五年了。
“将军,谢谢你。”
小姑娘紧紧抱着阿母的手,笑着向宋兰因挥手。
将军给她买了好多的烧饼,还送她回家,真是好好的人。
宋兰因向一脸惊恐的母亲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递给了小姑娘。
“拿着这个,他们不敢再来。”
虽然是冷冰冰的话,但是小姑娘硬是听出来了宋兰因嘴里的关心。
“将军好温柔呀。”
抱着她的阿母一脸不知所措。
宋兰因摸了一把她的头,嘴角微微勾起:“你也很可爱。”
小姑娘蹭了两下她的手,提了一个不情之请:“将军,我可不可以把我的烧饼分一个给我隔壁的叔叔呀?叔叔平时帮我们很多,现在要走了,我想给他带一点当路上的吃的。”
翻身上马,宋兰因不甚在意地微微颔首:“烧饼给了你,你想自己吃,还是给别人,都可以。”
“我先……”
“小木——你没事吧?”
此时,一个风一样的男人迅速从宋兰因身边经过,满脸担心地检查着小女孩有没有受伤。
宋兰因打量着他,男人相貌平平,形销骨立,洗得发白的衣服挂在身上,像是一个木架子上挂了件披风。
浑身的气质倒是好,看起来像是个穷书生。
在建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是穷书生,似乎也变得新奇起来。
“叔叔,没事的。”
小姑娘伸手指向宋兰因:“将军救了我,将军可厉害啦!”
那男人确认她没受伤,出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向宋兰因行礼。
没有直视宋兰因,男人只是盯着她的靴子道:“多谢安平将军出手相助。”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竟带着君子之风,让人实在想不出来,这样的人竟会住在一个又偏僻又破败的胡同里。
“无妨。”
宋兰因牵起缰绳,披风被风吹起一个弧度,落在了马背上,留下了一抹红。
右护军处理好那一群小孩之后便策马赶来,她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于是在那男人抬头的瞬间,宋兰因正好转身,两人眼神完美地错过。
程立望着这安平将军的后背,眼睛微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将军,和当年的镇国将军的风格很像。
不动声色地退到小木的身后,程立打量着这支红衣军。
心跳莫名加快,程立捂住胸口,神色复杂。
连军队形制都差不多。
待那红衣军走后,程立蹲下来,轻声问小木:“小木是怎么遇到她们的?”
小木抱着烧饼,眼睛眨巴眨巴:“唔,不知道哎,我就是低着头往前走,然后就碰到了将军的腿。”
程立眼中微微带着疑惑:“就这样?”
小木绞尽脑汁,半晌,她突然灵光一闪:“将军给了我一个金牌牌!”
“我可以看看吗?”程立询问小木的意见。
小木点头:“当然可以啦,就是这个。”
一块金色的牌子从小木的手中落到了程立手里,程立接过来仔细检查,除了一个“因”字,再无其他。
因,程立眉眼一动,他家小姑娘名字里也有个因。
“我去山里这几天没消息,小木可不可以告诉我,安平将军叫什么?”
小木点头,她凑近程立,整个人附在了程立耳边。
“不可以随便叫将军的名字哦,所以我只能偷偷告诉你啦。”
程立心中好笑,但是小姑娘有原则,他也得守着,于是他故作严肃地点头。
“好,我不会随便说的。”
小木这才放下心来。
“安平将军,叫宋兰因哒。”
程立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