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客栈二楼的窗忽然从内里打开来, 听到动静,薛明光和程雁书同时仰头看上去。
却是店小二在开窗透气。
程雁书收回视线,有气无力地戳了戳因为看向二楼而越发往他这边挤压的薛明光:“你自己扯条凳子坐行不行?再挤过来我就掉地上了!”
薛明光象征性地往旁边挪了挪, 又追问:“你到底心悦谁?”
“反正不是你。”程雁书更有气无力了。
薛明光立刻又找回了八卦热情:“你怎么知道对方不心悦你?你问过了?”
程雁书无语:他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被韩知竹喜欢, 才会拿身份地位与韩知竹差不多的薛明光提问呀。
没想到薛明光也真如韩知竹一般,全然不给方向,没有答案。
“别说我,说我朋友。”程雁书换了个方向提问, “你想想, 年少有为,又好看得不得了, 还被视为四极之家最优秀的接班人, 这样的翘楚有可能会心悦一个没什么灵力修为, 还曾经被这位翘楚非常讨厌过的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吗?他们有可能结道侣吗?”
“当然不可能。”薛明光答得笃定万分,“我怎么会心悦修为不够、甚至还讨厌过的人?”
“如果不是你呢?”程雁书带着一丝侥幸又问, “比如是宋少掌门呢?”
“宋执更不可能。他心悦的人的样子……他心悦……”
薛明光忽然卡了壳, 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宋执他心悦什么样的?我竟然不知道?”
想了很久, 他长长叹气:“多半是和他投契的,沉稳大气、步调一致的名门淑女。”
“一致吗?”程雁书也皱起眉头, “互补不是也很好?”
“互补?就像你大师兄和白大小姐这样,若是成婚, 便能将四镜山与铸心堂联合起来, 成就鼎盛大派?”
“这哪是互补?”程雁书无语了,“互补是两个性格特质不一样的人互相补充啊。比如一个安静一个热闹,一个活泼一个沉稳……你和宋少掌门就是互补,懂了吗?”
“我和宋严严补?补哪了?”薛明光一时不能理解。
“算了,薛少掌门, 你当我没问吧。”程雁书无力地选择了放弃:他是多想不开,才会和未婚妻都连夜扛着包袱跑了的薛明光讨论感情问题?
这不是问道于盲吗!
“哎,等等,你怎么最近都不叫我薛光光了?”薛明光习惯性地端起茶摊的那杯普洱,凑近唇边碰了碰,又皱眉放下了,“知道这名儿不好听,学会自我反省了?”
“怎么不好听了?朗朗上口,响亮又好记,不愧是我取的名字。”得意了一秒钟,程雁书又收回了气焰,“只是我大师兄不喜欢我这么叫你罢了。”
“你大师兄管你修习,还管你怎么交友?他不喜欢,你就改了?”薛明光啧啧两声,“出息。”
“我大师兄是觉得这么叫你不符合我四镜山该有的礼仪和风度。”程雁书认真替自己家大师兄解释,“再说了,你出息?宋少掌门要是认真不喜欢你做一件事,你会去做?”
薛明光秒答:“当然不去,我活得不耐烦了吗?”
答完,他又正色:“我倒不是怕他,就是宋执真要生气的时候,有点麻烦。”
麻烦?
“他真生气了,就不搭理人。”薛明光的气苦非常真实,“对他说什么,他都是冷冷一眼,不理不睬。最长一次,他三个月又七天外加四个时辰没理我!你敢信?一年也才十二个月啊!”
薛明光带着对当时惨痛回忆的余悸忿忿寻求认同:“你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龃龉,大家要么摊开来三口六面说清楚,要么干脆真刀真枪打一场,哪怕打死了呢都是个痛快对吧?不搭理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不理人真能把人弄得气闷暴躁又不安,力气打在棉花上那种烦躁,太难受了。程雁书深有体会,连连点头:“但是他就不理我,我能怎么办?”
“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薛明光一拍桌子,“我那次可扛了三个月又七天外加三个时辰!”
“但扛多久,最后也还是我去认错……”程雁书叹口气,“不然感觉他能这样跟我耗一辈子。”
“对……但是等等。”薛明光动了动脖子,甩了甩已经有点绕晕了的脑袋,问程雁书,“我说的宋执,你说的是谁?”
“……”程雁书:“你猜。”
薛明光端起茶杯,又放下,翻了个白眼。
程雁书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一道冷眼向他和薛明光挤着坐着的这张条凳投射而来。他立刻凭着感觉迎视而去。
韩知竹正站在客栈大门口,看向他们。
程雁书立刻站了起来直接向韩知竹迎上了去:“大师兄,你忙完了?”
“宋少掌门比较忙。”韩知竹道,“看起来,你和薛少掌门有事情要忙?”
随着宋谨严上了楼,着铸心堂弟子妥善安置好白映竹后,韩知竹发现,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他的四师弟就不见了。
他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看着挤坐在条凳上品茗谈心,相谈甚欢的两人已经很久。
久到他不想再看的程度。
程雁书忽然的起身让重心瞬间不平衡差点摔倒的薛明光立刻笑着点头:“我们正在计划呢!”
程雁书不知道自己已经吸引大师兄的注意力很久了,赶忙应和薛明光的话:“薛少掌门说棠州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大师兄,去逛逛吗?”
“你想逛?”韩知竹问。
“要回山了,想给小师弟们带点礼物。”程雁书揪住韩知竹的衣袖,“大师兄,你陪我去逛逛?”
那语气和神情,实在没法让韩知竹冷淡摇头。
于是薛明光困惑地看着程雁书脚步雀跃地跟着韩知竹往集市去,心里开始产生了一点对“友情”的幽微质疑:刚才说不想去逛,训诫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光顾着玩的”,不正是他程雁书本人吗?
再看一眼客栈二楼的窗,薛明光一转身,抬脚快步跟上,大嚷:“哎,等等我!我也要去的!”
客栈二楼某一扇半开的窗,于他们离去后,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棠州的市集确实热闹,来来去去人流如织。
但即使在这乌泱泱的人群中,韩知竹也是会让人理所当然多看几眼的存在。
韩知竹不在意,只悠然而行,跟在韩知竹身边的程雁书却敏锐地感知了所有投诸在他大师兄身上、脸上的关注欣赏的视线。
最初他觉得挺得意,他家大师兄就是这么鹤立鸡群,引人倾慕,作为师弟,他当然与有荣焉。
得意了没多久之后,就有隐约的不安来啃噬他的心了:他家大师兄这么鹤立鸡群,引人倾慕,跟在他身边的自己却如微尘浮土,丝毫没有光芒,这……有点糟糕。
再想到薛明光提到的门当户对相得益彰,程雁书原本能和韩知竹一起逛逛的兴致全都化为了惆怅。
他想也不想,抬手拉住了韩知竹的手腕。
韩知竹立刻停下脚步看他:“何事?”
“没事。就是……大师兄,你别走丢了。”
韩知竹:“为何会走丢?”
“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总之大师兄,你别和我走散了。”
鲜明地感知到程雁书皮肤的温度,手指的触感,韩知竹心里一动,却又心里一紧。
他轻轻但干脆地抬起手,程雁书的手里即刻落了空。
程雁书倏然气场就低落了下来。
那又失落又无奈的表情,让韩知竹又软了心,他问程雁书:“你究竟怎么了?”
程雁书看着周围,有些不安道:“大师兄,你没发现吗?他们都在看你。”
“嗯。”韩知竹不以为意,只看程雁书情绪越发低落的侧脸。
程雁书声音更低了:“都没有人看我。”
“嗯?”韩知竹倒是不解程雁书之意了。
“站在你身边,我是不是真的特别普通,特别微不足道?”
那尽力掩饰的不安从声音不断降低的频率中偷偷漏了出来。
韩知竹一怔,却是笑了:“不普通。”
“真的?可是看薛少掌门的人都比我多……很多。”
“无妨。”韩知竹道,“他们看薛少掌门,我看你。”
“我看你”三个简单的字,让程雁书又活了过来,他不假思索地去拉韩知竹的手腕,笑道,“谢谢大师兄。”
只是刚刚触到了韩知竹手腕,他才想起大师兄不喜触碰,又把手不自然地收了回去。
程雁书转身拉住薛明光的手臂:“走走走,给我小师弟买礼物去!”
“等等。”韩知竹道。
一个毫无纹绣装饰的素白钱袋递到程雁书手边:“拿着。”
程雁书迟疑了一瞬,韩知竹又道:“但用无妨。”
接过韩知竹的钱袋,程雁书兴致更高地拉住了薛明光:“走着!”
逛到一处玉石摊位,停留了很久程雁书还在逐个挑拣。
薛明光一眼扫过去便知道这些都是不入流的玉髓和边料,但程雁书看得越发认真,他也起了兴趣,凑过去跟着看,看看又问:“你看什么?是有机巧吗?”
程雁书高深莫测地看一眼薛明光,不答。
他可是第一次花大师兄的钱,不仔细些,买些性价比高的东西,合适吗?
但对玉石实在不懂判断,他感觉每个看上去都挺值钱的。想了想,他拿起一块平安扣,问薛明光:“薛少掌门,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怎么样?薛明光扫了一眼,立刻下了判断:它就是个款式毫无新意、造型千篇一律、底料不值一提的平安扣啊?
但他薛少掌门又岂是肤浅之人,于是他接过那平安扣,仔细端详,甚至还用了点灵力去试。
结果……薛明光不解:“它就是个普通的平安扣呀?”
“这个卖三钱银子,你觉得值不值?”程雁书问。
“三钱不行。”薛明光举着那平安扣,对玉石摊贩道,“一钱,不卖算了。”
“一钱?”玉石摊贩非常套路的皱起眉头,连声道:“公子,这可是上好的玉料,雕工也是上好的,没卖到五钱银子,都算我亏本。”
“五钱?”薛明光露出一个你不如去抢的表情,“出一钱都是因为我嫌花九枚铜板买,你还得找一枚铜板给我放在钱袋里占地方,五钱买这个?你当我们没见过好东西?”
“一钱就一钱吧。唉。”玉石摊贩立刻见风转舵,抬手就要收程雁书的银子。
韩知竹却忽然插了话:“且慢。”
他问程雁书:“你想佩玉?”
“不是。”程雁书答,“三师兄没来,给他买个礼物。”
“你?给你三师兄?买这个?”薛明光活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显出了震惊之态。
程雁书迷惘得很真诚:“出来历练,给没出门的师兄师弟带一些礼物回去,不是应当的吗?”
“应对,着实应当。”薛明光继续保持震惊,“但是你给你三师兄送玉佩?”
“这平安扣我觉得挺好看啊。寓意也好,求个平安。”
薛明光震惊三连:“玉佩是随身之物,你送这个,是希望你三师兄随时想到你,行也思思,坐也思思吗?等等,你刚刚和我提到的心上人,难道是你三师兄?”
“胡说!”程雁书带着说不清的心虚瞥了眼韩知竹,韩知竹表情如常,安静地站在三步开外。
“那我买别的……三师兄喜欢吃甜的,我给他买点桂花糕?”
“你怎么知道你三师兄喜欢吃甜的?”薛明光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你都不知道我这个亲生的朋友喜欢吃咸的甜的!”
“我和三师兄天天同桌吃饭,怎么会不知道他口味?”程雁书理直气壮反驳。
“是吗?”薛明光丝毫不放松,“你大师兄也天天和你一起吃饭,你说,他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大师兄他当然是喜欢……”话脱口而出,程雁书才发现,他确实不知道韩知竹的口味偏甜还是偏咸。
他甚至不知道韩知竹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冷泉茶除外。
他原来这么不了解自己的心上人吗?
带着震惊和歉意,程雁书立刻转向韩知竹,非常刻意的讨好地问:“大师兄,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去给你买。”
韩知竹面无表情的用修长手指隔空点了点程雁书手里的素白钱袋,淡淡说了四个字:“钱袋,我的。”
程雁书尴尬一瞬,刻意的讨好姿态更明显了:“大师兄,你的归朴好像没有穗?我看别人的笛子和箫都有穗子,可好看了,我替你弄个穗子,手工做的,不花钱,纯心意!”
韩知竹依旧面无表情:“结穗子?你会?”
“我不会。”程雁书答得理直气壮,却又笑得志得意满,“鸿川会,我看过他结穗子,我去找他结一个最配归朴的。”
韩知竹的面无表情变成了意兴阑珊。他一挥袖子,转了身:“我先回客栈。”
“大师兄你不逛了吗?”
程雁书话未落音,韩知竹已经快速转身,抬步向客栈那方走去了。
怔怔看着那拂袖而去的身影,程雁书后知后觉地发觉,他大师兄这是,不高兴了?
为什么呢?
“大师兄,薛少掌门说前面有很好吃的糖藕桂花糕……”
程雁书不死心的继续呼喊被薛明光直接捂住嘴的动作扼杀了。
“你傻呀?”薛明光说,“你大师兄必然是忧心白大小姐的伤势,赶着回去看她,你难道要当你大师兄大好姻缘的拦路石吗?”
废话!他程雁书就是大师兄的美好姻缘的主要选项!他就是拦路石本石!他才是韩知竹唯一可以有的官方挂件!
程雁书扑腾着想要挣脱薛明光的钳制去追韩知竹,奈何技不如人,直到韩知竹的身影都消失了,他还没从薛明光手里解救出自己。
被薛明光拖着逛街还被他拉着硬是在棠州最知名的饭馆吃了烧鸡后,程雁书才紧赶慢赶回了客栈,一见韩知竹,程雁书立刻道歉:“大师兄,我回来晚了。”
“无妨。”韩知竹看他一眼,道,“店小二已在预备浴桶和热水。沐浴净身后,即刻琴修。”
“我听薛少掌门说客栈隔壁有家新开的浴池。”程雁书殷勤地提供情报,“说引的是天然温泉水,池子也修得颇有野趣,泡着挺舒服的,大师兄要不要去试试?”
韩知竹端坐不动,问:“你想去?”
“你去我就跟着去。你不去我也不去。”程雁书答道。
“不去。”韩知竹毫无兴趣,“我不惯与旁人共浴。”
也是。程雁书暗自想,他家这身材挺拔又美颜盛世的大师兄,即使是经常在琴修前沐浴,他也没有当真看过大师兄入浴的样子。这要是给别人看光了,他多吃亏。
但是大师兄感觉舒服也挺重要,程雁书立刻想到了两全其美的计策:“大师兄,你去浴池,也可以设障啊?”
“不设。”韩知竹依然表现得毫无兴趣,“我不惯身边有人共浴。”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按照吩咐进来房间手脚麻利地设置好了两个浴桶,在浴桶里注满了温热的水,再把屏风细致地放好隔住浴桶与门之间的视角后,他殷勤地从外面带好了房门。
全身浸入浴桶中,感受着温热的水在皮肤上留下的舒适,程雁书饶有兴致地轻轻拍打水面,又抬眼看那片隔着他和韩知竹的虚空的障。
他这时后知后觉地想起,大师兄说,不惯身边有人共浴?
他们现在,不就是在共浴吗?
这是不是说明对于大师兄来说,他程雁书已经脱离了旁人的范围,变成了特别一点的人?
带着隐约的期望,程雁书对着那片虚空问:“大师兄,你为何愿意与我共浴?”
“设了障,不算共浴。”韩知足的声音传过来,“何况,出门在外,事急从权。”
事急从权。
程雁书闷闷地拍了几下水面,又闷闷地不死心地问:“那除了我之外,你有没有和别人事急从权过?”
“没有。”
好吧,那他也还算是对于大师兄来说唯一的、特别的。
擅自挽尊完成,程雁书又想起一件事:“大师兄,原来薛少掌门名晓,宋少掌门名执。”
耳中只有韩知竹擦洗时的轻微水声,并没有回答。显见韩知竹对这话题并无兴趣。
程雁书又问:“大师兄,你的名,可以告诉我吗?”
擦洗的轻微水声消失了,空间里陷入沉默,一如那片隔在两人虚无的障。
过了许久,水声才又细碎响起,韩知竹的声音也透过来:“你忘了?还是从来就没记住过?”
虽然韩知竹声音里好像有一点落寞,让程雁书微微心疼了一下,但是这件事也不是他的锅:他没忘,他只是真的不知道。
他立刻信誓旦旦地道:“大师兄,我灵力损耗后好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你也说了我像换了个人一样呀。你告诉我吧,我保证,这次以后,我绝不会忘。”
韩知竹“嗯”了一声,又问:“为何忽然想问这个?”
程雁书诚恳答道:“薛少掌门说,很亲近的人才能直呼本名。和我最亲近的就是大师兄了,我想知道。”
韩知竹那边的水声大了些,两个字混杂在水声里,透过了障:“无心。”
“无心?”
“我名无心。”
韩知竹话音落下后,一片水声响起。那是韩知竹已经沐浴净身完毕,从水里站起来,预备擦身穿衣了。
听过多少次的声音,这一次落在程雁书的耳朵里,却清晰又立体。立体到程雁书几乎能在脑海里即时投影出韩知竹走出浴桶,用干棉布细细擦身之后姿态优雅地穿上里衣的画面。
这画面让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瞬间剧烈的变化。
这变化让他涨红了脸,又不知所措。他扶着浴桶边沿,身体向浴桶里更缩了缩。
过不多久,障收了。
韩知竹衣着端正,已在屏风之外的案几上端坐调琴。
屏风映出他朦胧的样子,光线又把调琴的手指映在了屏风上。
程雁书扶着浴桶,呆呆地看着屏风,觉得自己更难受了。
韩知竹丝毫没察觉只隔着一座屏风的四师弟因了他出浴的声音和屏风上的侧影所陷入的进退两难,他调好琴,又倒一杯冷泉茶,抵在唇边欲喝不喝,却问:“怎么今天这么久?”
程雁书苦着脸,再往浴桶深处缩了缩身体,小声答:“大师兄,我有点不舒服,我再泡一下……”
那声音落在韩知竹耳中,带着与往日不同的不寻常的颤抖。韩知竹心念一动,急问:“何处不适?”
他立刻放下杯盏站起身,似乎要越过屏风来看程雁书的情况。
“我没事,大师兄,你别过来。”程雁书忙乱地出言阻止,“我还光着呢!”
韩知竹停了动作,又过了一瞬,他交代道:“我去看看白大小姐伤势,你沐浴之后自行打坐,待我回来。”
说完,他转身走出门去。
还好,没被大师兄察觉他的心思不纯,程雁书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回到四镜山,韩知竹便忙得不见了影踪。
程雁书舒舒服服把午觉睡到了几乎日影西斜。直到有小师弟来通传宋长老请他一见,他才施施然起了身。
到了宋长老的院子里时,程雁书听到门内传来了韩知竹和宋长老说话的声音。
两人的声音都很凝重,程雁书不敢贸然打扰,在院中停住了脚步。
韩知竹和宋长老说的倒也不像是机密事情,虽然态度慎重,但声音却也没有刻意隐晦。
程雁书只听宋长老说:“魅妖胎血我有解法,但四镜山没有药引。我可暂时压制白大小姐体内魅妖胎血侵蚀的速度,要根治,非得去熏风庄不可。”
“宋长老需要何药引?我可知会宋少掌门,即时送来。”
“那药引拿不动。”宋长老道,“我需借熏风庄后山地缝热度镇住魅妖胎血,再施以灵力对魅妖胎血清除。天下只有那一处地缝可行。”
“可是……”韩知竹迟疑, “长老不是发誓,和熏风庄永无瓜葛,这破了誓……”
“岂能因个人私心而误人生死。”宋长老泰然道,“我此去,以四镜山长老身份,是替四镜山办事,和熏风庄确无瓜葛。何况……”
他豁达一笑,“熏风庄的人,大多都认不出我了。”
韩知竹似乎还有迟疑,宋长老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院里是何人?”
“是四师弟,”韩知竹道,“他此次又受了颇多伤,烦请宋长老悉心照料。”
程雁书进了屋,韩知竹道:“我去和宋少掌门商议去熏风庄之事。”
他转向程雁书,温言叮嘱:“你好好听从宋长老的话,身体有何不妥不适,尽管直说。”
确认过灵力情况,宋长老的脸色严峻,语气更是凝重:“怎么你这灵力又浅了好些?知竹有没有每日早晚好好给你渡灵力固基培元?”
“有的有的。”程雁书忙道,“每天早晚,从无遗漏。”
忙着替韩知竹解释完,他才反应过来,宋长老的意思好像是自己的身体更糟糕了?他忙问:“宋长老,我这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吗?”
宋长老点点头,却又再摇摇头,道:“你灵力确实日衰。但按日前情形,只要补充得宜,倒也并无大碍。”
“但……既然每日都有调理补充,不至于不进反退。”他微一沉吟,问道,“今回竟然比以往损耗严重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能是具足?”
程雁书把遇到具足受了伤,宋谨言给他取出钩子一事和盘托出。宋长老听闻,右手一扬,和宋谨严类似的一柄薄刃出现在他两指之间。不同的是,他的刀刃无光无芒,寻常普通。
用那薄刃贴着程雁书手臂皮肤滑过,一条白线在皮肤上显形后又慢慢消失。宋长老带着十足的满意和骄傲笑道:“宋执这孩子,果然出息了。”
他下判断:“具足和‘钩子’对灵力无损。你还受了其他伤吗?”
“没有,大师兄一直护着我,反倒是他伤了手。”想到韩知竹手上的锯齿状伤痕,程雁书的情绪有些低落。
宋长老百思不得其解,又道:“如果没有受伤,这灵力损耗,就太不寻常了。”
“伤……”程雁书不太肯定地问道,我自己咬破舌尖,出了血,算是伤吗?”
宋长老不解:“你为何咬破自己舌尖?”
“因为我发现我的血好像能够破心魔幻境。”
程雁书把这几次咬破舌尖的情形一一向宋长老描述过,宋长老眉头也越蹙越深。
他手指一扬,示意程雁书微微张口,又抬起指间薄刃,道:“别怕,别动。”
说完,那薄刃像是一根细针,在程雁书舌尖上轻轻一点,一滴血珠瞬时从舌面渗出,融入刃中。
宋长老放开了手,凝视去看那融入薄刃的血珠。
过了良久,他轻叹一声:“我看不出所以然。但此法耗的应当是都是你的灵力元神,今后切不可再以此法破障。你这做法万一是预支命数去破障,会凶险异常。”
程雁书抿抿唇,对宋长老说:“我以后不敢了。但我灵力大概是因此而损,长老千万不要告诉我大师兄。”
“为何?”
“大师兄要挂心的事情太多了,没必要让他再多操心。”程雁书诚恳道,“我知道厉害了,除非万不得已命在旦夕,这法子我绝不用了。”
离了宋长老处,天色已然薄暮。晚膳的钟声已经响过。
走进饭堂时,程雁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和白映竹对坐用膳的韩知竹。
他迟疑了一下,看到了兴奋地向他用力挥手的鸿川和鉴云。
在鸿川身边坐下,程雁书笑道:“你们两个现在进度如何?铁杵磨成针会了吗?”
“还差一点。”鉴云兴奋说,“真的就差一点点了。”
鸿川兴致也很高涨:“四师兄,等我们练会了铁杵磨成针,就能保你三餐无忧了!”
师弟是亲师弟啊!程雁书再次满心感动的感叹。
而上一次替他铁杵磨成针的亲师兄,依然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陪着门当户对的白大小姐用餐。
旁边那桌的小师弟们也正在八卦上线地窃窃私语:“大师兄和白大小姐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程雁书用瓷勺搅了搅面前的排骨汤。
“以后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去莽海渊蹭点灵力?一家人嘛哈哈哈。”
莽海渊也就那样而已。何况莽海渊之下的万妖塔里,遇险时大师兄护的也是我,这才是一家人。程雁书又搅了搅排骨汤。
“铸心堂和四镜山联姻一定很热闹,铸心堂那么有钱,没准会散金叶子,要是抢到一两片,我就有钱去山下买灵器了!”
钱?大师兄连钱袋都给我了,要什么金叶子?
“大师兄和白大小姐……”
程雁书听不下去了。他放下瓷勺,站了起来:“我不饿,我先走了。”
“四师兄,你一口汤都没喝,晚上一定会饿呀!”
鸿川情真意切的呼唤在身后缭绕,程雁书却一点也不想回头。
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心上人和别人相对而坐十分陪衬的样子,换谁,能有食欲喝下一口汤?
离开饭堂,程雁书却也没有回自己房里。
等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韩知竹的小院里了。
石桌石凳依然如故,虽然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也没有尘埃,韩知竹的古琴安静置于石桌上。冷泉茶也已在石桌上放置妥当,茶壶边只有两个杯盏,靠近古琴的属于韩知竹,靠近院门的属于程雁书。
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的时间和空间。
程雁书叹口气,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冷泉茶。
刚把杯盏端起,他身后便响起了问话声:“为何不吃晚餐就走了?”
虽然依旧清冷,但程雁书已经能从中间听出关心的感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雁书却没有回头,只闷闷地灌下那杯冷泉茶,也闷闷地说:“不饿。”
“不饿?”
韩知竹已经走到了石桌边。
衣袖一挥收了石桌上的琴,韩知竹在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下,又把手里拿着的小食盒放在石桌上,揭开了盖子。
一碗热腾腾的排骨汤放在了桌面上。排骨汤之后,又有一只油光泛亮烤得嫩嫩的烧鸡出现了。
再之后,一碟青菜和一碟红烧肉也放置在石桌上,再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白饭。
“不饿,那这些,岂不是浪费?”
程雁书怔怔的看着韩知竹漂亮修长的手指把一切都安置妥当,心里被饱满的情绪填充得满满的。他小声说:“大师兄,你是特意给我准备的吗?”
韩知竹把食盒放在一边,又把手里的筷子递向程雁书:“宋长老说你体虚需进补,以后若再不用晚膳,罚。”
“又罚我。”程雁书听到“罚”,却已经并不委屈、甚至还有点开心,“大师兄是想到新鲜玩意来罚我了吗?”
“是。”韩知竹笑起来,道,“这次,罚你多吃两碗饭。”
程雁书眼睛都亮了。痴痴地看着韩知竹嘴角凝住的那抹笑容的弧度,他心里冒出了即将燃烧的小火苗,喃喃道:“如果你天天对我笑,我天天都认罚。”
晚风吹拂过竹林,叶片簌簌作响,带起了草木清香笼罩院落。草木清香中此刻混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好似也十分和谐。
尽量姿态优雅的夹了一筷子青菜,又端起白饭,程雁书问道:“你今日比平时琴修来得晚。是去找宋长老了吗?”
韩知竹应道:“是。一来和宋长老说明明日去往熏风庄的安排。二来也问清楚你目前身子和灵力的状况。”
“我挺好的,你别担心。”程雁书说着却又不自信地低声问,“大师兄,你是担心我吗?”
韩知竹:“自然。”
“为什么?”程雁书问。
韩知竹:“你是我四师弟。”
对,他们是师兄师弟,作为代掌门的大师兄,关心师弟本就自然。
程雁书心里的小火苗暗淡了下去,却依然扑腾着不肯熄灭:大师兄已经开始关心他的晚餐了,这不表示和旁人又不相同了吗?
宋谨严与薛明光先行一步去往熏风庄打点后续事宜后不到一日,韩知竹他们便也出发了。
熏风庄位置极为特殊,坐落于方圆八百里的安寒湖中一处岛屿上,同时借由安寒湖独特又极为巧妙的地势,熏风庄布下了据说是天下第一周密的防御之阵。任何人,包括熏风庄掌门,都无法御剑直入,非得到安州后转乘船走水路进到安寒湖后,再入熏风庄不可。
王临风和魏清游一起前往,随侍在宋长老左右。
宋长老的身体非常不好,比白映竹还更像病人。略走快一些、或是走远一点都会气虚,轻喘不止,还有重咳。
据说是年轻时候遭逢变故受了很重的伤,几乎失去了所有修为和灵力。在四镜山时,他依仗着南极泉配合独门药方来固本培元。此刻离了四镜山,便需要人每日渡给灵力才不至于油尽灯枯,更经不起沿途颠簸。
因此他们这一路走得又小心又缓慢。原本计划中当于第六日午时到达安州后便直入安寒湖,经由水路入熏风庄。但直到第八日黄昏,他们才终于到达安州。
临近日暮,天地间是一片混沌的土黄与绛紫交缠出的蒙昧晦暗,一下马车,宋长老已然脸色惨白,被王临风和魏清游搀扶着慢慢地走进了包下的僻静客栈。
原本由王临风打理的铸心堂一众弟子以及白映竹的安顿,韩知竹自然承担了下来。
用过晚膳沐浴净身后,程雁书在韩知竹的房间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回来。
越等越气闷,程雁书伏倒在案几上,竟是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迷迷糊糊间隐约觉得有青竹熏香的气息拂来,他才醒转过来,惺忪睡眼对上刚刚回来的韩知竹:“大师兄,什么时辰了?”
“尚早。”韩知竹下意识地抬手压住程雁书脉搏,确认了他只是困而并无大碍,才坐到了案几边去。
程雁书半边脸仍然压着放在案几面上的手臂,似乎深睡难醒,恍恍惚惚地问:“早吗?我觉得你去了好久。”
“确认过铸心堂的住处安排和守卫后,我去看了宋长老。临风和清游给他渡过灵力,他已经无碍了。”韩知竹倒一杯冷泉茶,递到程雁书面前,“把茶喝了,开始琴修。”
程雁书微微抬起头,伸手去接那杯茶。
被压在案几上良久的手臂像是有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噬,又麻又痒,一时竟用不上力气,接到手中的杯盏晃了晃,眼看就要翻倒了。
韩知竹手腕一转,便又重新端稳了那杯茶。
他无奈又带点宠溺地摇头笑了笑,动作比理智快了许多地、把杯盏递到了程雁书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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