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乔西回到家的时候，小区里家家户户的灯光大多都熄灭了，他站在楼下远远地往上望，却见一片黑暗当中，唯有六楼阳台上还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
灯光不强，却让浑身仿佛被冻透的乔西从中汲取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力量。
他停好车，小跑着进了楼道。铁路小区的居民楼已经有一定年份了，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不亮全凭运气，由于时间不早了，乔西也没敢发出太大动静叫亮声控灯，几乎是摸着黑往楼上爬。
乔西走到四层半的时候，依稀感觉楼上有光亮传来，他加快脚步往上走，刚爬上六楼，瞬间就被灯光笼罩。乔西站在家门口定定看着房门上方的灯，看了足有两分钟之久，直到眼睛因为过度疲劳开始泛起泪意，这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
拿出钥匙开门，进门前乔西无声对自己道：“乔西，恭喜你，以后就是有家的人了。”
蹑手蹑脚进了门，发现乔爸乔妈已经睡了，乔西也不敢开灯，只能把脚步放得更轻，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直到关上自己房间的房门，乔西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摸到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灯光亮起。
乔西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瓷白的小碗，碗里是绿豆水，伸手摸了摸碗沿，发现绿豆水还带着凉意，似乎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没多久。
想来应该是乔爸乔妈担心他跑完步回来太热，特意煮了绿豆水放在冰箱里，待到冷却之后才拿出来给他放在床头，让他回来后解渴消暑。
绿豆水很凉，但乔西的心却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只觉暖得厉害。
被人惦记的感觉可真好啊。
乔西捧起小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将整碗绿豆水喝光，又踮着脚摸黑到厨房把碗洗干净，这才重新回到自己房间，关了灯上床睡觉。
本以为今晚会一夜无梦，可谁承想睡到半夜，乔西竟然生生被疼醒了，一摸脑袋发现不知何时脸上已经沁满了细密的冷汗，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胃里翻江倒海，阵阵刺痛和随时都在上涌的呕吐感让乔西脸色煞白，对于上辈子身患胃病好多年的乔西而言，这滋味实在太熟悉了啊！
坏事了，肯定是昨天晚上吃的那顿烧烤，再加上他仗着身体好，睡前又喝了一碗冰绿豆水，油腥加上冰绿豆水的刺激，可不就胃疼了吗？
乔西努力想下床去趟洗手间，想试试吐出来能不能好受一点，可他这会儿实在是太难受了，浑身丁点力气都没有，勉强挪到床边，还不等站稳呢，腿一软“咕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房间里的这声巨响惊动了向来浅眠的乔妈，几分钟后，乔西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乔妈一看到房间里的情况就有些慌了，立刻上前来扶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乔西。
“怎么了这是？小西你哪里不舒服，来跟妈妈说。”乔妈将乔西扶到了床上，边问边伸手去摸乔西的额头。
触手的温度让乔妈顿时慌了神，一边拍着乔西的后背一边冲门口喊道：“老乔别睡了，快过来看看儿子，小西好像有点发烧！”
乔妈话音落下没多久，乔爸睡眼惺忪地从门外赶来，当看到乔西的情况后，顿时睡意全消，当机立断道：“我去小区门口叫车，你给小西拿件厚衣服裹着，我待会儿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楼下，听到喇叭声你再带小西下楼。”
乔爸走后，乔妈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冬天穿的厚衣服给乔西穿上，见乔西一直捂着肚子，又匆匆忙忙给他拿了个热水袋焐着。
乔西见乔妈脸都急白了，强忍着疼痛安抚道：“妈我没事，可能就是晚上吃多了，过会儿就好了。”
乔妈快急死了，听到儿子这么懂事的话，平日里非常要强的乔妈急得眼眶都红了，她动作轻柔地拍着乔西的背，缓声道：“你再忍忍，爸爸已经去楼下叫车了，我们这就带你去医院。”
正说话的工夫，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短促的汽车鸣笛声，乔妈立刻拿上水杯，扶着乔西朝楼下走。
一番折腾下来，总算到了医院，乔爸奔走着给乔西挂了急诊。
凌晨的医院人很少，但乔西前面还有几个带着孩子来看病的家长，乔妈带他坐在急诊室门口等着医生叫号。
乔爸交完钱赶回来的时候，刚好轮到乔西进去。
急诊的医生是个大约四十出头的国字脸男人，他停下开药方的手，只看了乔西一眼就道：“胃疼？”
乔西点了点头，虚弱道：“嗯，应该就是普通的肠胃炎。”
久病成医，乔西上辈子得胃病那么久，通过自己现在的症状，以及最近的饮食，乔西还是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的。
国字脸医生被他逗乐了，将药方递给上一个病人家属，伸手指了指一旁靠墙的病床，又把一支温度计递给乔西，道：“脱了鞋躺上去。”
乔西苦着脸上了床，夏天穿的衣服本就很薄，国字脸医生隔着衣服在乔西肚子上按了几处，不时询问乔西疼不疼，得到反馈后才继续按压下一个地方。
一通检查结束后，国字脸医生在水池边洗了洗手，重新坐回桌前，对满脸焦急的乔爸乔妈道：“不用担心，你儿子说的没错，就是急性肠胃炎。”
与此同时，温度计也已经到时间了，乔西将温度计递过去，国字脸医生看了看，道：“有点低烧，打针输液还是吃药？”
乔西毫不犹豫道：“吃药。”
国字脸医生顿时又乐了，边开药方边对乔爸乔妈道：“你们这孩子可真有意思，还挺有主见的。”
说完又对乔西道：“将来有没有兴趣从医啊？我看你很有天赋，是个不错的好苗子啊。”
乔西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果断拒绝道：“不要。”
国字脸医生对乔西更感兴趣了，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不要啊？”
乔西耿直回答：“我晕血。”
国字脸医生哈哈大笑，将手上已经开好的药方递给一旁站着的乔爸：“一楼收费处往左拐，一直走到头就是药房，回去吃了药焐一焐，如果明早还不退烧就再来一趟医院，如果不烧就不用来了，按时吃药就行。”
乔爸乔妈和医生道谢，去药房取了药，一番折腾后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里。
乔妈按照说明书给乔西配好了药，乔爸将热水递到乔西手边：“先喝点热水润润嗓子，不然待会儿不好吃药。”
水不烫，刚好可以入口，乔西喝了两口，接过乔妈拿过来的药一口气将剩下的水混着药片一起灌下去。
可能是发烧的缘故，乔西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吃了药躺在床上不过片刻工夫就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见乔爸正趴在他床边微微打着鼾，眼底的黑眼圈证明了他在床边守了乔西一整夜的事实。
乔西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小声唤道：“爸，爸，你别在这儿睡，到床上睡。”
乔爸睡得很浅，听到有动静立刻就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到儿子已经醒了，立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道：“退烧了。”
“小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乔爸问道。
乔西摇摇头，道：“没有，我感觉好多了，胃也不怎么疼了，应该已经好了。”
“爸你快去睡会儿吧，黑眼圈都出来了。”乔西说着就要下去拉乔爸，却被乔爸拒绝了，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道：“你妈跟你们唐老师请了两天假，这两天就在家里休息吧，好好养养身体。”
乔爸从凳子上站起来，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对乔西道：“你在这等会儿，我去给你煮碗炝锅面。”
说完不等乔西有所反应，站起来就进了厨房。
乔爸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乔西一个人，他的眼睛先是放空地盯着天花板，几秒后才重新聚焦，看向了床头柜上摆着的那张全家福，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这种被人疼爱关心的感觉，在父母离世后的许多年里，再也没有感受过了。
有家，有家人的感觉，可真好啊。
乔西胡乱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时，乔爸已经麻利地端着一碗炝锅面从厨房走来，酸酸的汤汁只是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饶是乔西原本不怎么想吃东西，此时看着面前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面，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乔爸摸了摸乔西的头，嘱咐道：“吃完面把碗泡在水池里就行，爸下午下班回来再洗，你记得饭后过十分钟把药吃了，中午的药你妈已经配好放在药盒里了，千万别忘了吃。”
乔西乖乖点了点头：“好，谢谢爸。”
乔爸憨厚地笑了笑：“赶紧吃吧，爸爸先去上班了，下午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给我打电话，别忍着知道吗？”
“好的，爸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乔西想站起来送送乔爸，却被乔爸按回了床上，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吃饭。
随着房门发出一声轻响，家中只剩下乔西自己。
乔西将乔爸煮的炝锅面吃完，顺手把锅碗洗了。可能是药的作用，吃完没一会儿就阵阵困意上涌，乔西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下午六点半，乔爸乔妈下班回家，乔妈先是试了试乔西额头的温度，确认退烧后，才叫醒乔西。
迷迷糊糊间乔西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包子。
乔妈：“小西，你身体还难受吗？”
乔西摇摇头：“已经好了，不难受啦。”
乔妈将新的睡衣放在乔西手边，拍了拍儿子的头，道：“维维和你们班同学来看你了，你如果不难受的话就起来吧，昨天出了一身汗，我把新睡衣放在你床头了，待会儿记得换上。”
乔西蒙蒙地点头，换完衣服后无意识啃了口手里的包子，边嚼边后知后觉地回味着乔妈刚才说的话。
不回味还好，一回味乔西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维维是指林希维乔西还能理解，那和林希维一起来的同学是谁？该不会是……
还不等乔西细想，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敲响，林希维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小西，你醒着吗？我们进来啦？”
乔西含糊地应了声，接着房门被从外面推开，小胖子林希维像颗炮弹似的从门口冲进来，一屁股坐在乔西床边。
“听唐老师说你生病了，你哪里不舒服啊？现在好点了吗？”林希维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一连串的问题像怎么也问不完一样，半点不带停歇。
乔西伸手捂住他的嘴：“一个一个问！”
林希维“唔唔”两声，点头如捣蒜，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让乔西赶紧放开他。
乔西放下手，顺着敞开的房门朝外张望了一下，确定只有林希维自己后，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来。
“就你一个人啊，我妈刚说的时候我还以为还有别人呢。”乔西神色放松道。
林希维听他这么问，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是有别人啊，方衡在楼下停车呢，你是不知道，你们家楼下车位都满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位置呢。”
“方衡怕你一个人无聊，就让我先上来陪你啦，他找到位置停好车就上来。”
林希维话中的每一个字单个拎出来乔西都能听懂，但组合到一起乔西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懂。
乔西：？？？
两人说话的工夫，门外又响起了一阵不同于小胖子林希维和乔爸乔妈当中任何一人的脚步声。
乔西眼睁睁看着方衡登门造访，先是和自己爸妈打了声招呼，接着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终视线定在乔西身上，一步步朝着这里走来。
分手第二天就要被迫面对前男友，这种感觉真是太酸爽了，乔西差点没直接厥过去。
就在乔西四肢僵硬手脚发麻的时候，方衡已经来到他床边，也不说话，直接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确定他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并没有发烧后，就像尊雕像一般坐在床边，安静听着乔西和林希维聊天，不打扰，也不插话。
乔西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非常想将林希维连带着方衡一起打包扔出去。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无法将人赶出去，乔西只能尽可能强迫自己忽视方衡的存在，强行找一个又一个话题跟林希维聊。
好在林希维是个非常粗神经的人，并没有看出乔西的异样，他还非常健谈，无论乔西说什么话题他都能很自然地接上。
两人聊啊聊，聊到乔西觉得自己口水都要干了的时候，唇边忽然递来一个杯子，乔西一抬头就见方衡冷着张脸举着杯子。
乔西是想拒绝的，但方衡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乔西刚一张开嘴，方衡就微微抬起杯子，赶在乔西说话前将水送到他口中。
偏他平日看上去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唯独在照顾乔西这件事上非常顺手，喂水的速度均匀，直到把整杯水喂进去也没有呛到乔西分毫。
待到乔西把水喝完，方衡收回手，将空杯子放回床头柜上，又成了一座安静的雕塑，不说话不沟通，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阵阵饭菜香味从厨房传出，林希维吸了吸鼻子，恋恋不舍道：“好了，看到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小西，我们要走啦，你好好养病，我们周一再来找你上学！”
见他要走，若是换作往常乔西一定会留他在家里吃饭，但今天情况不一样，方衡也在这里，于是乔西果断向他道了别。
乔西起身将两人送到门口，临别前，乔西不经意对上了方衡看来的目光，就在乔西以为方衡会说些什么的时候，方衡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小西，拜拜啊。”林希维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见方衡走了，立刻冲乔西挥了挥手，“不用送了，我走啦！”
看着方衡离开的背影，乔西本以为自己应该会感觉轻松，但其实……
也并没有。
晚饭过后，乔西想帮乔爸洗碗，却被乔爸赶到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放映着一部不知名的韩剧，乔妈看得津津有味，乔西却连剧情都看不进去，明明电视声音不小，乔西却宛如在看默片，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电视剧一集播完，乔妈准备换碟片的时候看到儿子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他是生病没精神，便道：“小西，如果困的话就早点睡吧，不用陪妈妈看电视的。”
乔西被乔妈的声音唤回神志，强行从放空的状态中抽离，弯了弯唇扯出一个笑容，强打起精神道：“不用，妈，这片子挺好看的，我想再看一集。”
乔妈拗不过儿子，便从屋里拿了条毯子出来，给乔西盖在身上，道：“如果困了就先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乔西乖乖点头，乔妈换好碟片，舒缓的片头曲缓缓响起，电视上重新有了画面，乔西眼也不眨地盯着电视，看得很认真。
当电视里的韩剧演到漫天大雪，男主为了追已经乘上汽车远去的女主拼命奔跑，一遍遍喊女主的名字时，乔妈被感动得忍不住红了眼眶。
就在她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纸巾时，却见躺在另一个沙发上的儿子居然也在掉眼泪，吓得手里的纸都掉在了地上。
乔妈连忙打开灯，走到乔西身边，关切问道：“小西你怎么了，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跟妈妈说说，不行咱们就去医院。”
乔西伸手摸了下眼睛，只摸到一片潮湿，这才后知后觉道：“啊，我哭了吗？”
“可能是，电视剧太感人了吧。”
乔西冲乔妈笑了下，道：“妈我有点困，先去睡了。”
乔妈点点头，恰在这时，在厨房忙活半天的乔爸也出来了，他见乔西准备去睡觉，便又折回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了杯热牛奶。
“刚才你都没怎么吃东西，睡前把牛奶喝了吧，对胃好。”
乔西端着热牛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幸运的是重活一世他终于有了家遗憾的是，家里不会再有方衡了。
从今往后，他与方衡就像是两条平行线，运气好同行了一段路，但也就仅仅只是一段路罢了，平行线岂会有相交的一天。
乔西躺在床上愣愣的盯着天花板，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眼睛发酸才缓缓闭上眼睛，收敛思绪翻身准备睡觉。
可谁知翻身时却忽然听到有什么落地的声音，乔西愣了下，打开床头灯，朝着地面看去。
只见地上散落了几颗不知哪里来的糖果。
乔西怔住，他光着脚下了床，将掉在地上的糖果一颗颗捡起来，刚要关灯，却见枕头下面露出一小块糖纸。
乔西掀开枕头，却见枕头下居然也被塞满了各种颜色的糖果。
糖果之下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药苦，吃颗糖吧：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