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恶兽（三）
枪声在山谷传荡间，惊魂未定的众人脚下略感颤动。
“地震了！”何坤顿时拉高了嗓子，“大家快趴下！”
闻言的几人皆环臂蹲地，迅速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或直接贴在水泥路面上。
山体缝隙间的交错更加响亮，那股起伏的力感愈加明显。何坤注视着三面山头所胁迫的狭小天空，庆幸这几面山腰都无滑坡的迹象。
只是思索间，余光里的漆黑隧道里，忽有白光扑朔，何坤注意看去，白光裹挟的人影逐渐具体。
他在狂奔，挥汗如雨。
“阿木！”花流的一声惊叹将其余几人的注意吸引。
刚出隧道的宽胖身体突然滑倒，头盔与手里本就耷拉着的步枪一起滚出很远。
花流还未赶上前询问，阿木便像被何种东西牵扯般，无法起身却又缓缓向后挪动，“救我！花流！救我啊……”
那嘶哑求救正是每次梦中自悔的花流所无法避免的软肋，她奋不顾身地向阿木冲去。
可她的牵强在仍然顾虑的何坤眼前化为片刻犹豫，剩下的几人自然也未有如此果决。
直到，阿木的身体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被重新卷入深渊般的隧道内。
直到，不愿松手的少女被席卷而来的扭曲肢体笼罩。
只是顷刻，何坤看到了洞口展现出的硕大脑袋，棕褐色的表皮如同花萼一般残留在它臃肿的脖颈，而看不出一丝人样的面孔，只能感到它其上六只眼瞳里的冷漠，以及那张血盆大口展露的尖牙之锐利。
众目睽睽之下，那张棚屋大小的深渊巨嘴顷刻闭合。
伴同何坤撕心裂肺的喊叫，伴同几人追悔莫及的犹豫，伴同花流死不瞑目的惊愕。
瘦弱的身躯已然悬在半空，那件何坤借她的羽绒服滑落，脖颈处溢出的血如泉般染红了全身，模糊了其后百感交集的几双眼睛。
冗长隧道前端硕大且畸形的头颅，叼着原本安静可人的少女，三两下连同分离的头颅，惊吓而出的屎尿一齐嚼碎，咽进肚里。
“花流！”
何坤飞身捡起阿木遗留的那柄步枪，断然开火，将自己压抑许久都未曾使出的愤怒瞬间点燃。
仅一个弹夹的子弹在几秒内倾泻而尽，它们砸在还未出洞的硕大怪物上，砸在花流遗留的血衣中，砸在蔓延的藤蔓枝条间……
“它被卡住了。”庄源终于来拉失控的何坤。“快走。”
怪物不愿放过到手的鲜食，正欲挤出隧道间，舍宝驾车而来，几人奋力拉上何坤，果断驶离。
车内的何坤嚎啕大哭，连庄源与肖烨都未曾见过如此失态的何坤。
何坤仅为两人哭过，同样痛不欲生。
车辆行进，脱离了山阴，但洁白的河坝上却拦路着黑影，瘦高狭长的黑影一下子让庄源一行人记起。
“喂！快停下！”庄源制止仍在急踩油门的舍宝，不远处坐落的变异怪物毫不忌惮飞驰而来的面包车。
眉头紧锁的舍宝发了疯似的全然不顾其他人的劝阻。
撞击顷刻产生。
众人在强烈的制动中稍许安稳，还未觉察到异样，舍宝与庄源环视四周，不知黑影不知去了哪，便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肖烨率先探出头，河坝周围再无那形状怪异的黑影。
“走吧。”庄源明白还未缓和的何坤无法做出判断，自顾道。
“我们走了，那怪物怎么办？”肖烨有些失神，他自然知道他们几人无法对抗体型庞大的怪物，只是坝下还残留着回忆的城市稍显寂寞。
“这不该是我们考虑的。”向承离第一次表示退步，“刘倪他们估计……”
“为什么，为什么啊。”何坤至今难以接受，“为什么会有那种怪物啊。”
舍宝转动钥匙，才刚停歇的面包车又随引擎发动。
“去哪啊？”一股粗糙的问候由车外传达到几人耳中。
黑影还在原地站着，不知何时再度来到车前。它直起消瘦的身躯，一副皮包骨头的胸腔链接着细长的手臂，两腋间则叠着层层皮膜，而巨大的喙和脖颈上荆棘般的倒刺矗立着。
它俨然是只漆黑的乌鸦。
如此怪诞的生命，却无法撼动车里几人的沮丧，它远没有隧道口的怪物那般骇人。
“你会说话？”庄源探出头，妄想通过沟通解决他们现下的窘迫处境。
乌鸦昂着头，喉管则发出难听的，类似笑声般的低鸣。
庄源不顾其余人的阻拦，开门下了车。
他点起烟，浅浅地叼在嘴边，将腰上的枪取下，对准了车前的怪物。
“去哪啊？”乌鸦只是偏过头，与脑袋不相称的细小眼睛直视着漆黑枪口，似乎毫不畏惧那即将迸发火焰的武器，更不屑庄源的愤怒。
舍宝下了车，同样走至乌鸦一边，将手插在口袋里很久才挤出一句，“去哪啊？”
舍宝的反问并未激怒乌鸦，它竟大张嘴巴，回答道：“来！来！来！”
聒噪的叫声令所有人紧张起来。
“别开枪。”舍宝将手贴在乌鸦的大嘴上，一阵摩挲。
“你见过他？”庄源收起枪，逐步将疑点与舍宝挂钩。
舍宝报以一丝不知何意的微笑，看着乌鸦又看向庄源，“他就是狗哥。”
“狗哥？”
可那具鲜血横流的尸体应该还在隧道不远处躺着……
“不信”
舍宝需要博取已经对自己渐有疑心的庄源的信任，于是将手伸入乌鸦的巨嘴当中，只是将滑腻的巨型舌头一把拽出，那具无意识的怪诞躯体便开始急速地剥离……
直到黑灰色的表皮脱落干净，一副赤条的人形才瘫倒在地，抽搐之后，血液又从他覆盖粘液的头颅上顷刻涌出。
“真的是他。”肖烨看着那副憎恶至极的脸孔，已然被向承离的一发霰弹打得面目全非。
“看。”舍宝甩干净手上的粘液，往车里走去。
庄源丢开烟头，半低着眼，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终于缓解。
“别装了。”
舍宝定在原地，背对几人的脸庞一阵抽搐。
“虽然意外。”庄源走至身旁，与舍宝搭肩，并以低沉至极的语气表示失望，“但我知道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