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罚(二)
二仙公园像被清理过般,偌大草坪上没有一只游荡的幽灵,只有些尸体胡乱堆放在本要一探究竟的隧道外头。
“不像叶子说的,有爆发过的迹象。”庄源与何坤低声商量,肖烨则站在小山坡的另一角死锁“肉球”的每步动向。
“恐怕都在里面。”何坤描述中的漆黑洞穴里若有若无地会显现出一大堆血红眼睛。
两人讨论后都倒吸口凉气,于是放弃这边,准备回去应对毫无反应的肉球。
肖烨摇晃脑袋,好多蚊子在眼前和耳畔飞舞,就连庄源二人靠到身边都没有察觉到。
“是不是没睡好昨晚看你一直翻来覆去的。”庄源关心道。
“没事,它没动过,你们先看着,我去方便下。”肖烨连忙离开,可是手纸还在背包里留着。
“叶子不对劲。”庄源揉揉眼,又摇了摇毫无头绪的脑袋。
“昨晚他把自己剩下的物资都塞我们包里。”何坤平静地陈述着,他还没有解决当前处境的办法。
肖烨什么也不愿透露给两人,只是默默地吞服药片,那是一种具有成瘾性的加速代谢药物。
庄源和何坤只能约好到达安全区后一定要盘问清肖烨所隐瞒的事情。
太阳越升越高,冬日的寒冷渐渐被驱逐。
而二仙公园的三人分得很开,互相在肉球的死角远处摆手。
他们只制定了些常规动作,譬如发现、确定、否决、呼吁、撤退之类。
“肖烨这比在做什么啥卵手势啊,根本没有认识的。”庄源抱怨对面不断摆手的肖烨,而另一边的何坤则很正经地解读出来,“胖……次……看……光”
肖烨精神恍惚,他脚边的药瓶空空如也,喉咙中塞了口火炭般炽热难忍,可手脚却独处在南极般冻得僵硬。唯有这种方法才能使不该犹豫的庄源他们将重心从自己身上移开。
“先按计划观察吧。”另外两人的视线终于集中到开始移动的“巨型水球丧尸”身上。但那个为丧尸贴上学名的人却在草丛间倒下,陷入永恒的梦中。
“他人呢”左边低矮灌木丛中的何坤终于发觉到了肖烨的消失,开始向对面的庄源打起手势询问。
“首先……干掉……它。”得到庄源的回答,何坤本能地犹豫一秒,随后点头表示同意。
庄源看回肉球那边,心却被留在原地的肖烨拉扯得很长,但庄源明白自己的在意是极其不理智的行为。
肉团将从身体中荡漾出的绿色液体拖了一地,像沾了油彩的毛杆,勾勒出灰白世界里仅次于红的一笔。
两人一路跟进,汇合在那原本歇息的工地,但他们依旧不清楚面前家伙的目的。
肖烨仍然拉扯着两人的思路,像一条什么刀都斩不断又永不枯竭的流水。
而最后轰鸣填补了肖烨的梦,他梦见两人架起一辆笨重压路机,碾碎大堆的丧尸,直冲自己向往的另一个世界,又或是曾经存在的回忆当中。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该多好,回到那个满是欢笑的教室,满是温馨的家庭,满是幸福的世界里面。
一滴泪溢出肖烨眼角,可他徒然于深渊里提臂,妄想中断这永无止尽的下坠,还有这该死的失重感……
大型的工程压路机被两位少年开上了本不该属于它的街道,轰鸣不断地撵过蜂拥而来的尸潮,像一捧松手而散开的土被践踏,又像雪山峭壁崩溃的洪流被碾压。
然而在车内二人封闭的耳中不过平日里房门外一连不停歇的春节两千响而已。
什么骨头粉碎或者血肉混浆的场面,通通压缩成座椅下偶然晃动的机械嘶吼。
没有丝毫的兴奋和激动之情,他们的眼里仅剩一丝对现实的不甘,和对无能为力而袖手旁观的自责。
逐渐逼近那还在移动的肉团,它也不将目光看来,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地继续往前,直到被后面怒吼的铠甲巨龙吞噬。
炸开!然后迅速凋零,绿色的雨不断滴落,仍然无法阻止巨龙的挺进。
雨无法平息他们的怒火,最后从黑烟下逐渐明朗的,不过一张萎靡的人皮而已。
整滩绿色遮住了钢铁巨龙,遮住了两人的视线,他们只得停下车,在下一波尸潮闻声赶来前回到那个地方。
那地方还有他们唯一无法舍去的东西。
……
刚从食堂忙得油污满身的向承离探身出门,就看到了远处下楼的神父。
神父的脑袋已经不知踪影,只剩碗口大的伤疤中央传出细小风声。
它强拖一地脏器,九截肠子也耷拉在两侧,毫无之前的神气状态。看来移动对神父而言是比登天还难。
向承离大笑,虽知那只是具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心中却有一种发泄的舒爽感觉。
“大叔,差不多了!”两位同样黑渍满身的少女随一股微妙气味跑出门来,面对逼近的神父顿时慌了手脚。
“躲好,莫出声。”向承离敞开外套,突然向右侧跑去,拉链和衣袖摩擦发出的声响伴随风的振动,一下就把神父的注意力吸引。
向承离跑到已经通上水的,本用来冲洗泔水桶的长管,挤压软胶管口,两股水流顿时滋得神父满身。
神父这才恢复过来似的,忙竖起肠管喷射血柱回敬向承离。
可向承离早就跑到更右边,趁神父着手下一发的瞬间,滚来一口铝锅盖,嗡嗡作响的巨大噪音让神父惊得踉跄后退,本该攻击的肠管飞扬,血柱径直往天上冲去,不过一会就散成一簇红色雨毛丝,为水泥地上添了几分色彩。
当神父稳住心跳,正要探测向承离的动向时,又飞来瓶溶液,散了一地,溅了一身。
脚步开始移动,伴随呼吸与心跳,本该作为助燃剂的油却让震动更加明显。
而本该连走动也打滑的神父现在却死盯住了向承离。
神父连射四发,三发洞穿向承离飘扬的外套,最后一发也不知道打向了哪里。
血雾飘散,剩下轰然的倒地声与忍痛的剧烈呼吸混作一团。
距离食堂仅一步之遥,可向承离只能蜷缩在门旁,护住左半边冒烟的脸,痛得龇牙咧嘴。
那束最后发射出的哪是什么血柱,分明是颗强酸炸弹!
黄色的圆球在向承离附近的半空炸裂,这次向承离没有任何提防,危险的液体瞬间泼满了向承离整个左半边身体。
刺鼻的烟雾环绕交集,撕扯着向承离的每一处。
神父缓慢靠近,不继续任何的攻击,它用不存在的脑子模拟胜者蹂躏败方的场面。
碗口大的伤疤里漏着风声,伴随时间的节奏,一秒接一秒。
微妙的气味由门缝钻出,包裹向承离,传来死亡的慰藉。
突然间,锣鼓作响!远处的阿美敲击锅盆,金属的尖锐响声刺穿神父的遐想,撕开它饥渴的本能。
血柱划过弧线,直直命中远方的阿美。她愣了一下,好在只是白铁锅穿了个大洞,便跑了起来。
神父闻噪音未停,也不管向承离死活,向阿美那边移步。
缩在车后的阿美敲击着铁锅,同时望见阿琳已经将向承离拖了很远。
一路劣迹斑斑,令人反胃的粘液继续从向承离身上滑落下来。
向承离望着远处娇小身影所拉扯的恐怖怪物,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失落。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阿琳用自己的裙摆撕出布条,替向承离擦拭触目惊心的大片伤痕,不经意间流下的苦涩泪水渗入伤口,弄得向承离一股钻心的痛。向承离望着远处和身边的两人,她们泪流满面的模样令这股疼痛更加难忘。
神父终于到了预定位置,挤入狭小室内,满屋子的空气都是死神在呼唤。
而阿美成功从正面脱出,两边门都随着神父的进入而紧闭,剧烈响动在这间平房里翻腾。
“成功了!”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了!阿美满眼红肿地跑到向承离面前,向承离也认可地递上火机。
往预订位置的窗户丢入璀璨明火,阿美收敛又兴奋地打开火机,用力抛向唾手可得的终点,火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他们都明白这一点星火将会焚烧掉整个世界。
在三人齐刷刷的目光里,红光又闪!
穿透破碎玻璃和软弱躯体,残忍地剥夺她活着的权利。
然后一声巨响贯穿四方,火舌从窗户和大门乃至每个肉眼可见的缝隙中席卷而出,血一般的红色照映在寒风凛冽的世界里,同样照映在向承离两人湿透了的脸上。
剧烈的热风席卷,将娇小的她吹到了角落里,最后墙面轰然倒塌,火海里的神父上窜下跳,黑得分辨不清模样。
“阿美……”她泣不成声。
那股焚烧世界的大火将善与恶一并吞掉,将美丑,将好坏,将一切分开且对立的东西又融回到它们原来的模样里去了。
神父最后僵直在原地,化为碎屑消失在永恒的红色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