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机日
一大早，空镜组骑着摩托进田埂，一路上被溅得裤腿上都是泥印子。
空镜组长从车上跳下来，打量一下自己的卫生情况便破罐子破摔地踩进泥田，指挥着摄影师把机位架在农田中心。
晚来一步的校长看着这场面直皱眉头，剧组这是在破坏农作物！看他们满不在乎的样子，肯定不会有什么后续处理，回头还得他去和村民解释赔笑脸。
“能不能把那边一堆塑料袋拿开？脏！”
组长弯腰在机器后面看着，抬起一只手指指点点，语气和肢体动作都充满着不耐烦。
“那不是一堆塑料袋，那是堆肥。”校长小声嘀咕。
校长也开始有点儿小情绪，这情绪很复杂，一点儿积压已久的不满，一点儿对剧组无知的鄙夷，又有一点儿与鄙夷相矛盾的面对大制作大平台的忍气吞声。
场务倒是个高情商的小孩子，一边有问必答地大声回应组长，一遍嬉笑着安抚校长。
“我们把塑料袋移开，村民会有损失吗？”场务务实地对校长说，“我这儿记两百块钱，您转交村民朋友，再麻烦跟他解释一下好吧！”
场务觉得自己事情办得很漂亮，不等校长回应，高兴地招呼同事们开干。
所谓堆肥就是将一些废弃有机物腐化的过程，主要成分是牲畜排泄物混杂干草。不十分恶臭，但十分恶心，剧组工作人员几乎是以打地鼠的速度飞快将塑料袋解决。
山风勇猛，不识腥臭。风把脱离束缚的堆肥塑料袋卷进怀里，裹挟着越飞越远……
如果能够预料到这一叠塑料袋会在不久之后制造怎样的麻烦，此时剧组一定恨不得把塑料袋紧紧攥在手里。
当然，剧组的常识不足以使他们拥有这样的远见，拍完空镜后便心满意足、归心似箭地回去洗手、洗脚、喝冰可乐。
今天是《春山如笑》综艺开机的第一天，这档节目号称挖掘乡村文化的商业化的可能，开创性地推出边拍边播的形式。为了让节目更有看点，更是在开机第一天挑战直播。
早上拍摄的空镜头便是作为节目出现意外状况时备切的画面。
十几辆摩托车“轰隆隆”载着导演一行回来，现场已经聚集几百家媒体、几百个村民、几百个粉丝，以及几百个剧组工作人员和几个积极主动到现场熟悉环境的嘉宾。
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若是打群架，倒算得上是各方组织势均力敌。
空镜组回来时见着热闹，忍不住炫技，进场时甩一甩车尾、抖一抖车头吸引眼球。
导播棚内制片人正在急赤白脸地和村长沟通，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更加扯高音量，大喊：“我们这场活动是报备过的，对不对！”
“啊对对！”村长说。
制片人拿出来一大撂文件，这种格式文件村长没见过，他便只能装模作样地翻一翻。
“县里打过招呼了，你们拍、拍，我们都配合。”村长和善地说。
制片人被搞得更生气，拍着监视器狂吼：“都不是配合的事儿，我都没要你们做什么，我要电，我要这玩意儿亮起来！”
“停电了嘛！”村长理所当然道。
制片人差点儿没噎着，无奈地说：“啊，是，停电！”
空镜组长穿着泥鞋一步一“啪唧”地走进导播棚，将空镜素材交付。导播耸耸肩，指着一屋子寂静的机器，说：“看不了么！”
空镜组长一路走来一路听，心里大概七八分有数，便对导播说：“你先在摄像机上看一下熟悉素材，呆会儿知道怎么切。”
制片人听见更是一肚子火，立刻吼着整个工作团队，道：“听见没有，都给我动起来！不需要电就能干的事儿，都给我准备起来！他妈的机器到了、人到了，连观众都到了，这时候给我停电！”
这一声吼，打工人熟练地进入假忙状态，只有导演仰头躺在椅子背上晃来晃去。
制片人经过时恨恨地骂一句：“您清闲，您艺术家！”
导演不介意，不互怼，一副好逸恶劳的样子转头对空镜组长说：“现在没什么事儿，你先回去洗个澡也行。”
制片人听着气不打一处来，但自己憋着，像咕哝着一嘴脏话的小猫咪转圈暴走。
导播棚内一时间兵荒马乱，能跑的人全都默默跑掉，像是逃荒的灾民。谁也不是天生犯贱喜欢站着挨训，给钱也不行。只有高杏跑走又回来，顺手将村长拉出去。
制片人看她一眼，默许了。反正留着没用，看着碍眼，也不能朝村长发脾气，以后还得搞好关系。
“停电怎么没有事先通知呀？”高杏拉着村长话家常似的。
“那就不是国家安排的停电嘛！”村长说。
“那是……”高杏嘿嘿笑，不确定地问道，“村里没交电费？”
“哪是哦？变压箱坏了呗！”
“去买啊！”高杏理所当然地说，“哪里有卖？您知道谁家有多的吗？我们买一个。”
高杏并不算特别无知，她刚毕业两年，其中一年多时间在家待业，她的学习和经历中确实不包含农村供电体系相关知识。
被村长友善嘲笑，她立即打开手机搜索引擎，一通操作之后终于弄明白。
“哦，农村配电变压器台。”高杏念出这玩意儿的学名。
村长凑过来看，连连点头：“啊对对，就是这个东西！大学生还是好的哦！”
高杏尴尬地直乐，虽然确定是一句夸奖的话，但每个字都别扭。
“这种故障只能等电网来修吗？”高杏问。
村长没有直接回答，突兀地发散一句：“我们村老书记的儿子在供电所上班。”
高杏眼睛一亮，兴奋地问：“他能修吗？他能优先安排人来修理吗？”
村长一点儿没有被高杏的急切所感染，慢悠悠地开始忆往昔，说：“以前村里收电费都是他来，一家一家走哦，翻好几个山头，挺辛苦。现在好了，手机就可以缴费。”
此时的拍摄现场有接近千人，全都无所事事等得不耐烦，眼看着就要出点儿什么幺蛾子。
网络上也不太平，直播间正在刷屏，类似一些“诈骗综艺”、“没有金刚钻别搞直播”、“恶意占用公共午休时间”等等，满屏的负面情绪输出。
宣传总监把手机往脸上一扣，歪头蒙着双眼叹气。
同事忍不住逗他：“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不能跟网友实时互怼而发愁？站那边乒乓球桌上开5g！”
宣传总监内心的焦躁一点儿不比别人少，但他吃的就是情绪饭，于是跟着同事们起哄：“那边能有信号？把乒乓球桌敲掉！失联，摆烂，大家一起摆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