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遇见子彬

    新城学校的大客车驶进校园。走访一周的同学们疲惫地上了车。今天他们将返回校园。最后，白天生也随齐国良上了车。今天他要到各校协商走访安排。

    “地瓜皮的人生很有戏剧性。”齐国良说。

    “其实，人生就是一场戏，每个人都是演员，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只不过这场戏有舞台、有演员，没有导演、没有剧本，没有排练、没有预演。”白天生说得认真。

    “自古就有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说法。按照这个说法，演员的人生一定很精彩，迷人、喜剧。”

    “那倒不一定。一个好的演员应该演啥像啥，按照你的逻辑，悲剧演员的人生应该是悲惨的。然而，现实并非如此。”白天生说。

    “你这句话还真提醒了我，和演员说话，你知道他的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呢？生活中也很难分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所以娶媳妇可不娶演员。”

    “理论上是这么回事，现实中却不一定。其实，人都是一样何止演员？表面上的你能看到，内心里的你永远看不到。”白天生说。“其实演员在意的不是真假生活，而是表演的是否真实感人，让人看着像那么回事。关键是对生活认识的深刻。其实每个人都是演员——名副其实的演员。比如，你的角色是教师，你的讲课、你的辅导、你的走访都是真实的表演。而且是台面上的。回家、吃饭、睡觉都是幕后的、后台的事情。”

    “你说的还真启发了我，使我对人生如戏有了深刻的感受。不仅找到了演员而且找到了导演、剧作家。这个导演大到国家，小到家长甚至我这个教师。他们规划、设计未来。相当于剧情的设计。这些年公立、私立我都呆过。虽然都是学校，都是面对学生，课程也都相同，然而公立和私立不同。细看时大相径庭。公立学校阳光明媚。雨露均摊风调雨顺。对待学生就像农民伺候幼苗似的，一视同仁。看似不慌不忙，实则有条不紊。他们不仅注重知识，而且注重思想、素质、能力等各个方面。力争学生全面发展；私立学校不然，就是教知识——而且考啥教啥。目标非常明确，其他全然不顾。他们培养的学生不用说全面，就连二面都达不到。简直就是单面发展。也不讲究循序渐进，为了立竿见影，甚至是揠苗助长。”齐国良说，“像什么实践活动，节日演出活动，慰问活动，劳动活动他们根本不搞。说这些活动耽误时间，影响学习。”

    “这些活动像是‘梦中梦’、‘戏中戏’。他不会影响睡眠质量，反而会提高睡眠质量；‘戏中戏’不但不会影响剧情，而且会促进剧情的发展，丰富剧情的情节，丰满人物的思想感情。世间万物一理，万事一脉。都是相通可以借鉴的。虽说隔行如隔山，似乎不可逾越。但是隔行不隔理。就像人似的，张三李四各不相同，不但身高体重、相貌等不一样，而且思想、品行也不相同。但是，他们都吃饭、睡觉、工作休息，都知道仨多俩少，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知道趋利避害扬长避短。这些都是相通的。这样我们就可以从此事物认识彼事物。

    大客车停在了新城中学的校门口。白天生走下车来，和新城师生招手告别。他走进近城中学，贾校长惊讶地问：我们排在几月份？白天生说：“今天就是和你们商量这件事。”

    “哎呀，不用商量，你们咋安排咋是。”

    “这些年你们对基地工作给予了大量支持和积极的配合，感谢你们！”

    “都是为了国家的教育事业，互相支持互相配合！”

    确定基地时间安排之后，白天生，道，”第一批实践的同学，现在应该是——“

    “大二。已经快十年了。”贾校长张口道。

    “是这样，贾校长，基地准备搞一个征文集。凡是去过实践基地的学生不论哪一届的都要写，题材是围绕走访村屯农户，所见、所闻、所想、所感。体裁不限，可以是小说、散文、诗歌、杂记。麻烦学校通知一声。”

    “好！放心。一定通知到位，布置到人。”

    “谢谢！”

    从边城中学出来，天已中午。是找个地方先吃饭还是先回学校，他正在犹豫，眼前来到了晋阳街五号。这地方他太熟悉了，是雁魚住的地方。她应该退休了，或许今天在家。他不抱希望地敲了两下门，正准备转身离开。门开了。

    “进来吧！”她说。

    怎么会是她？这已经让白天生一时无所适从。疑虑中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

    “子彬！”白天生又是一惊。

    姚琴瑟给两人各自倒了杯水。说了声，“你们唠，我去买菜。”就出了门，去了菜市场。

    文子彬可下遇到了个说话的人，又是屯邻。所以格外亲切。情不自禁地讲起了这些年的变故。

    文子彬彬虽然没有中途想家辍学，却也没能如愿以尝，和白天生一样走上了民办教师的道路。然而他的道路走得并不顺。那年民办教师整顿，靴子落到了他的头上。教师当不成，干庄稼活又不甘心，万般无奈之时，借助于他老丈人的关系，在近城中学谋了个代课教师的职务。二十里路通勤，跑了三四年，直到转正，才举家搬到荒塘村，住在他老丈人的西屋。后来又自己买了房子，算是安家落户了。——荒塘村当年是有名的城边子。这里离城很近。房屋破烂拥挤，然而，却是寸土寸金。一些梦想进城却又进不去城的人，从四面八方云集这里，眼睛盯着城里风景耳朵听着城里的风声伺机而动。暂时做些飘忽不定的小生意，维持生计。因此，推三轮车的、挑挑的、蹬自行车的；做买卖的、打小零工的、做洋铁活的、磨刀的、磨剪子的，还有像文子彬这样高雅的、挣工资吃不愁穿不愁——令人羡慕的人民教师。因此，这里人员成分复杂流动混乱。除了一堆堆一块块的亲戚朋友外，人们很少认识，更无往来。然而，她们的孩子多在近城学校念书。——这是一所集中小学于一体的学校。成了连接这些陌生人的纽带。文子彬就是在这里认识赖平的。——那时，月兰还活着。

    这天，姚琴瑟来到学校找赖平。听老师们说，他叫赖平，他的母亲姚琴瑟是一名演员，常年不在家。他寄居在姥姥家中。他的母亲为了给他找个安身之处，千里迢迢想方设法把他姥姥从偏僻的农村搬到了荒塘村——虽然进不了城却离城很近。看望孩子也方便。就这样，子彬认识了姚琴瑟。——说起认识，其实早就认识。而且该算熟识——这不是高中时期的同学姚琴瑟吗？同样姚琴瑟也认识他，这不是当年的文子彬吗？

    赖国平出事后，姚琴瑟被抽调回城。毕三也通过他母亲毕婆子的关系火速回城。那时，姚琴瑟已隐约怀了赖平。毕三死追不舍，发誓说：&34;赖国平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34;他要像亲爹一样对他，不能让孩子缺爹少爱，并当着母亲毕婆子的面谎称琴瑟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这也着实让姚琴瑟感动一番——没想到这个始终让自己看不起的男人，还有这样的爱心、热心和善心！姚琴瑟就是这样怀着激动、感动和赖平，彩礼也没要，仪式也没搞就走进了毕三的成家世界。

    日久见人心。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短暂过后，毕三原形毕露，狐朋狗友隔三差五就是一屋。从早到晚推杯换盏又唱又跳，过着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日子，完全不顾及姚琴瑟的感受。一天两天可以，经常下去真受不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姚琴瑟背地里说服毕三，毕三非但不听，反而怒目，当初要不是我成全你母子早流浪街头清理垃圾桶了！面对毕三的冷嘲热讽挖苦贬损，姚琴瑟忍无可忍，一啤酒瓶子打得毕三头破血流。毕三的母亲怕弄出人命，劝琴瑟离婚，并且好言安慰，写下了一纸密文交给了姚琴瑟。

    姚琴瑟如释重负。她把赖平交给了母亲，心想，只要不出大事就行，她要远走高飞寻找新的生活。

    金导演是一个比琴瑟大二十岁的中年人，梳着小辫子，留着小胡子，是名副其实的狗男女打扮。其实，艺术家大都这样。一般人看不惯，琴瑟也看不惯。但是他一眼看中姚琴瑟，说她是《不甘寂寞的女人》的最佳人选，又奉承她几句“具有艺术的天赋，表演的怪才。&34;而且片酬可观。姚琴瑟心想演戏又不是嫁人，何必挑剔。金导演说，&34;艺术是最贴近生活，是现实生活的写照。就是把现实生活剪辑下来重新组合，去废留精，最后组合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让人望之惊叹，观之若鹜。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生活。或欣赏或借鉴。”金导演是个有感染力的人。外貌虽然男不男女不女，但生活中却很男人。有担当有容忍。既尊尊教诲又循循善诱，让人舒服。她决定嫁给金导演。然而，生活中的和戏剧不一样，远没有那么美好。金导演有又没有那么检点，似乎他并不属于她一个人。金导演也不难为她，给了她一笔钱，两人和平分手了。他——不缺钱，她很缺钱。

    姚琴瑟的婚姻一波三折，文子彬的婚姻也是一路坎坷。乡下人说媳妇不容易。事情总是那么碰巧，文品三的表弟柳正林是荒塘村的小学校长，在荒塘村一带小有名气，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然而，他的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念书成功，连小学都没毕业。女儿念书他不愿意供——女孩子念书没用！两个儿子又不愿意念。他又随乎大淌，结果自然没有一个念成的。大女儿嫁了农家，二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品三介绍给自己的儿子，两家亲上加亲，知根知底也是好事。商定年底结婚。

    订婚后，月兰五月节、八月节都被子彬接回家中，这是农村的习惯。柳正林的耳朵风言风语听到文子彬有病，而且是痨病。他心一张格儿！农民工人不说，咋地也不能嫁个病包子！他老婆的一句：不能瞅着闺女往火坑里跳！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他领着老婆连夜奔赴文品三家。张口一句：大哥，你儿子有病你咋不说？这不骗人么！接着，二话不说，就是：“二闺女跟爸回家！”柳月兰死活不回去，她和子彬一见钟情。其实父母能拆得散吗？何况已经生米做成了熟饭。三番五次取不回家，柳正林只好硬着头皮成全这门婚事。

    子彬结婚后第二年，当上了小学民办教师，这极大地缓解了柳正林心中的郁闷和舆论的压力。人们说，这都是月兰的福。有人又讲起《石头变金子的故事》。她们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子彬是块石头，可到了月兰手里就变成了金子。这都是命！命里有时终究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月兰也是没福，就在子彬转正那年冬天，突然咳嗽不止，而且上喘。吃了几片麦塞莱茵也没好。到医院检查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需要手术治疗。不手术，活不过十年。手术的风险不到百分之一。权衡之后还是手术。不然以后连手术的机会也没有了。

    那天，手术室门前死一般的寂静，子彬和两个女儿女婿在门前焦急地等候，坐不安站不稳，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心中暗暗祈祷：菩萨保佑，平安无事！

    那百分之一的不幸百分百地落在了柳月兰的头上。

    晴天霹雳，好端端的一个家突然遭此不测，子彬如何接受得了？她的女儿三天两头、星期礼拜跑来看他，屋里已没了往日的温存，剩下的只有满目凄凉。文秀说：“爸，你上我那儿去吧！你一个人又不会做饭。”子彬说：“不用，我还没到七老八十。”他的七十多岁的母亲苦口婆心地劝他，“人的一辈子都有这一天，只不过是月兰来的太早了。你要想得开，活人想死人傻狗撵飞禽。安定安定，再说一个。你有工资，不难。一个人的日子咋过！我看曾在镇上租房住的老尧太太的大闺女就不错。听说你们还认识，年龄也相当。又曾经是同学。你抓紧成个家，文秀文羞也省着惦心！”

    两人一拍即合。

    子彬说完，惋惜之情跃然脸上，“人生总是不如意，日子好了，她却去了，一点福也没享受着。”

    白天生深有感触，没有两片树叶是相同的，然而所有的树叶都一样的像！历史不会重演，然而却是惊人地相似。白天生和文子彬，骆雁和柳月兰，姚琴瑟和陈雁魚，他们的经历，他们的婚姻如出一辙！

    赖平在酒店上班，结识了许多女孩子。今天领回个田薇，明天领回个唐嫣，后天有领回个依然。这个家不再平静。

    女孩子没结婚就住在一起，子彬看不惯。摇头叹气道：“这不好，弄不好要出事的！”

    琴瑟安慰说：“城里孩子不比乡下，既不传统规矩，又不听话。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可有啥办法？”

    子彬不高兴。

    姚琴瑟在两难的夹缝中左右徘徊。她无奈地说：“子彬，你就再忍耐两年吧！用不两年，他结婚了，我就跟你出去。现在扔下他，我还真不放心，说不定会闯出多大的祸！如果你此时离开我，我还真舍不得！”

    姚琴瑟哭了。

    子彬眼睛湿润了，他拉着琴瑟的手，“你别难过，我知道你的感情。当年你不计较我有房没房，没听你妈的话，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我——我不离开你！”

    姚琴瑟松了一口气：“这几年，你就睁一眼闭一眼吧！算是为了我。”

    子彬心想，“在赖平面前，我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其实，生活中，睁一眼闭一眼，比两只眼睛都争着好。

    当！当！当！赖平回来了。他每天都是这样。

    姚琴瑟开了门，瞅了眼后面的女孩，回了卧室。

    次日，姚琴瑟去儿子房间叠被，发现了血——鲜红鲜红的。她先是不快，紧接着是惊喜——儿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处女！——她不但身子干净，心地纯洁，会过日子。

    女孩名叫董薇，小赖平三岁，家住乡下。人长得也可以。琴瑟一下子高兴起来。人要一高兴，看到的全是阳光，想到的全是好事。当她再进儿子房间时，两人仍只穿着内裤，毫无顾忌地撕闹着。侧身间，薇薇内裤上洇着一摊血——她来例假了。

    琴瑟的脸上顿时失去了光辉。她不高兴，像泄了气的皮球。

    “她不是处女。”琴瑟扫兴地对儿子说。

    “妈！薇薇咋不是处女？她是今早来的例假？”

    姚琴瑟一想，是错怪了微微。就这样定下了。

    “淑莹大姐！？”

    “琴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

    相亲变成了叙旧，叙旧中夹杂着相亲，两家人更亲了。

    “大美人，只要两个孩子同意，一切都好说。微微同意，她夹包就走我都不管。”谷淑莹还是当年的大大咧咧。

    赖平和董薇薇疯作一团，浮尘映着阳光，像秋日里的飞蚊和小咬格格杨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

    赖平结婚了。狐朋狗友亲戚里道都来祝贺，赖刚花了大钱。

    这一夜，姚琴瑟两眼溜圆，毫无困意。儿子成家了，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她用自己辛酸和泪水，完成了国平的遗愿。国平，我没有辜负你！我们的儿子长大了，结婚了，你在九泉之下也该闭眼了！

    第二天，琴瑟把薇薇叫到面前，叮嘱说，“薇薇，妈的好儿媳；赖平——妈的好大儿，你们要好好过。把家过起来，叫他们看看！”

    随后回屋，收拾破东兰西。正在看书的子彬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姚琴瑟一边收拾一边说：“这些年，你跟我受了不少委屈，我许的愿也该还了。你先别看，伸把手，该拿的拿走，是他们的给他们留下。咱们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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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我和琴瑟搬到了这个地方。”文子彬瞅了一眼白天生，表示讲完了。

    “这不是陈雁魚的房子吗？怎么住进了琴瑟？是租还是买？”白天生不解地问。

    “是租住还是买卖，我全然不知。”子彬说。

    姚琴瑟回来了，她留白天生吃饭。白天生说，基地有饭。告辞回走。两人一直送到门外。

    这房子到底是咋回事？雁魚的房子为啥住着琴瑟？一个个问号在白天生脑子里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