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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心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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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到家,先到母亲屋里看心言。一抬头,大队看屋的老师傅胡老四从院外走来。

    “给——你的信。”

    “麻烦您这么远特意送来,?谢谢您,胡师傅。”白天生一边接过那信一边感谢说。“到屋坐坐吧!”

    “不了。我回去。大队屋里还没人呢!”胡老四说完走了。

    白天生看那信时,文字不多,有些数学符号、运算也是半懂不懂似是而非。信的最后写道:以后此类问题可到当地高校请教。落款是:物理研究所七楼二室。

    他望着“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的鲜红印章,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温暖、关怀、激励涌上心头。这是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莫大的鼓舞,他决心在自己的跑道上把数学进行到底。

    消息先是在大队传开。发财就直问:“我听大队长李纯义说,科学院给你来信了?这回你可要离开庄稼地。”

    白天生淡然道:“那是回复群众来信。回答我的问题,教我知识。”

    “别唬我们了,科学院是啥地方,为啥给你回信?还是你行!”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好学好问。人家关心青少年成长,换成你也是一样。”

    “还是你问的有道理,有答头。换成我们还提不出问题呢!不用说提问题连想都想不出来。人家也不会勒我们!”

    一个大字不识的冷子山发了言:“这孩子五岁那年,相面先生就说下不了庄稼地,还真准!”

    陈德本一言不发。

    妇女那边议论的更奇了,接生员李仙姑说:“人生下来八字注定,生老病死享福遭罪定不可移!李纯义小学文化,当大队长,一干就是十年。比他文化高的有低的也有,为啥就他当上了,别人咋没当上?这就是命——命里有这个。赖国安长得也不头秃眼瞎,也是拿的出手,也曾呜呀呜呀过,可是,四十来岁没找着对象。如今搂着个傻婆子匡三妮。一样的初中毕业,齐国红上了大学当了干部;白天生下了庄稼地。这回科学院来信,能否离开庄稼地,还要看他命中有没有”

    挖野菜的文香不服气道:“啥命不命的,都是机会。李纯义当干部还不是那时屯子里没几个念书地?赖国安还不是他不走正道?”

    发财道:“我也不信命,文香说得对,啥事都的机会。遇到机会,你再有本事,那就一帆风顺,飞黄腾达。不是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吗?你有本事,再遇上机会,这就产生共振。”

    “对了。这一振,就把国红震到大学去了。又当了干部。”发河说。

    “国红行!就像你们说的那样,那赖国安呢?曾经的民兵营长、咋弄成今天这个样子,媳妇没娶上,搂个傻三妮!”李仙姑说。“这不是命是啥?”

    小孩子也会接腔,“赖国安不走正道,你愿意嫁给他呀?”文香直指仙姑。

    李仙姑急眼了,“脚丫子大岁数懂你妈个屁!你还是我从你妈肚子里掏出来的呢,穿几年活裆裤,也敢教训老娘!”

    蚊香挎着筐嘟嘟囔囔走了。

    消息传到人口公社,大院里开了锅。

    文化站长崔鹏问齐国红:“是不是发现了定理?还是解决了数学难题?”

    “不知道。我连个信的影儿都没见着,更别说内容了。”齐国红说。

    “我倒是见过那封信,确实是中国科学院来的,牛皮纸信封,印刷正楷红字。”

    教育助理秦志民说&34;,听说,好像什么自由落体&34;

    从信的猜测很快转到对人的评论。

    “听说家中墙上贴满了数学公式。白天干活晚上学习,一学就是大半夜,无冬历夏天天如此,换个人谁能做到?”

    “一个初中生,自学了高中课程,还自学大学课程。这得多么大的毅力”

    消息传到公社一把手王正红的耳朵里,他想,这小子在读书时就善于思考,好提问题。也喜欢把自己的观点看法告诉同学,是一个自己有一碗水能交给别人一碗水的人。只可惜他没能上大学。不过,当一名小学教师,也算人尽其才吧!

    白天生吃完午饭,看着墙上的数学公式,陷入了深度思考。

    什么叫连续,电车、火车在轨道上运动,甚至汽车在地上跑,都可以理解为连续。即在轨道的每一点上车轮都和铁轨有接触。离散则好比人走路,只有两脚间接地接触地面,中间有断空。

    什么叫极限,极限的最形象说法,就是可以无限地接近但是永远不能到达更不能超越。比如1/x,当x趋向于0时就是这种情形。

    积分中值定理。若函数在(a b)上连续,那么在[a b]内至少存在一个数 ξ

    (a<ξ<b)使得

    他对数学产生了空前的兴趣。他觉得中学的数学课程乃至小学的数学课程学的不彻底、不够深入。他爹说,都不念书了,还贪黑瞎火地学那些有啥用?她母亲说,他愿学就学吧!骆雁说,“也不知他啥时能毕业。”他自己则说:“我也没看到太光明的前景。眼前能看到的就是当一名教师——一名中小学教师。我还是称职的、胜任的。”

    “教小孩子谁还不能教?会1、2、 3、 4、 5,人、口、手就能教。当老师的门槛不是太高。”骆雁说,“除非你有特大发明,解决了世界难题。”

    “骆雁,你怎么也像爹一样看不到前途?比爹强一点的是你看到了遥不可及的未来。而对于触手可及的眼前却看不到。你就实话实说吧,我称职不称职小学教师?”白天生问。

    “这——”

    “凭感觉,以现在小学老师为参照,实话实说。”白天生说。

    “那倒是。你再行,人家不用你你有啥招?”骆雁说。

    “你咋总那么悲观消极呢!就不能看到希望?看到前途吗?当教师最主要的条件是你得胜任。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早晚会被发现!”白天生说。

    白天生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河湾小学民办教师。他如鱼得水,可以名正言顺地学习了。每个月还可以领到五元民办教师补贴。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

    学校离家不远,就在前屯的一堆树阴里。也就一里地路程。白天生穿着整洁的衣服,夹着崭新的蓝色塑料皮大本夹子,庄严地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腰板挺直了许多,人也高大了。在他爹眼里,简直就是当了官。逢人先笑,张口便是,“某天生——”。引导着人们往他儿子身上唠。

    子山说,“这孩子果然没落到庄稼地,那年那个相面先生说的可真准。”

    “可得了吧!那个相面先生就是他老丈人。他看的那么准咋还往回领闺女!多亏骆雁坚决死活不肯悔婚!否则后悔死。”地瓜皮说。

    一向不愿评论人的三国婆子,说,“还得认命,你得有那个命!没那个命就是得到手还得溜掉。接着便讲起《石头变金子》的故事。”

    穷小子母女俩过着贫寒的日子。一天夜里,母亲起来上厕所,看见院子东南角闪闪发光。她急忙叫起儿子。挖开一看,一坛黄灿灿的金子。母子俩急忙往里屋捯噔。忙乎了大半夜,母子俩又累又困,倒头睡了。东院的地主婆起来解手,发现穷小子家里屋金光闪闪,忙叫起地主老头。老地主一看,这不是金子吗?于是,爬过墙头扒开里屋窗户,把金子往自家屋里搬。地主婆在墙那边接着。搬着搬着,老地主发现搬到自己屋里的金子渐渐地没了光泽,再看时,这哪是金子?分明是石头。气得地主隔墙又把石头扔回西院。可是,石头一到西院,渐渐地恢复了光泽——又变成了金子。

    三国婆子讲完叹道:“是金子是石头要看在谁手里,在人家手里是块金子,到你手里就兴是块石头。”

    “老话说得好,从小看大三岁看老。天生从小就灵敏好学。就看出有出息。”三国说。

    “你可得了吧 &39;扶不起来的阿斗’不是你说的吗?”三国婆子说。

    三国笑道:“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

    “翻过来调过去都是你的嘴!”婆子道。

    白天生教小学很辛苦。有人说,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也有人说,拿着金戒指吃饭用不上!白天生却说:“非也。教小学生需要大学问。既教语文又教算术,需要全才。话我们天天要说,事我们天天要做,这都是语文最基础的东西。再把它写下来,这就是上了一个台阶;自然数是我们身边的数。不识字的老农也知道仨多俩少。看似简单,实则高深莫测。至今仍未识其‘庐山真面目’。越是基础的东西越有大学问,教好学好也就不容易。”

    他备课很认真,就连导言都要仔细斟酌、反复推敲。语音要标准的普通话。用词要简单明了贴切,接近学生生活。比如,讲加法。他说,同学们,我们班有男生25人,女生20人。我们班一共有多少人?生活中我们常常遇到这样的问题,就是知道了各部分是多少,求一共是多少。若告诉女生是20人,男生比女生多5人,求男生有多少人。即把女生人数加上男生比女生多的人数。这两类问题都要用加法解决然后,他又面对骆雁和未满周岁的女儿讲课,征求骆雁的意见。

    骆雁说:“都像你这样教课,麻烦死了、累死了”

    天生严肃地说:“这是一项工程,一项系统工程。含糊不得,更不能偷工减料。误人子弟。”

    一天,白天生发现一个学生写&34;口”字时,拽着本子划圈。他笑着说,“不能那样。要严格按照笔顺写:丨————一还说,口有两个意思,一是‘嘴。有时我们把 ’口’ 也说成 ’嘴’ 。比如‘满嘴大泡’和‘满口大泡’是一个意思。‘口’还有另一个意思。比如,‘进口’不能说‘进嘴’、‘一口猪’不能说‘一嘴猪’。‘信口开河’不能说‘信嘴开河’。”

    胡娇娇说,“教小学不用说那么多,只要会读、会写;知道 ’嘴’ 是吃饭的、说话的就行。”

    白天生说,“我倒不要求他们都记住,可我要说。说不上入了哪个同学的耳朵。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刻,生根、长叶、开花,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白家老二白天成很是大胆,没结婚两个人就住在了一起。这让女方家人很是不满。相亲席上寻隙踢翻了桌子,以示抗议。怎奈女方坚决,且已木已成舟,只好作罢。草草结婚住在母亲炕上。

    老二媳妇肚子一天天变大,老二也一天天抱怨起父母。一家人一天既没好脸色,也没有好声气。心情更是一塌糊涂。

    他父亲思想简单,没想那么多、那么复杂;他母亲总是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啥事到时候自然有办法,也自然解决。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能顺其自然任其发展。几番争争吵吵、打打闹闹还是不了了之。白天生心如刀剜——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弟弟。说又说不听,劝又劝不住。如何是好?当初父亲答应把房子给骆雁,只是权宜之计,可骆雁当了真。作为儿子怎能忍心抓住这点不放,和媳妇一起刁难父亲?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而今唯一办法是盖房子。

    暑假里,白天生和父亲从新河屯买来十棵本地榆树。扒了皮。父亲说“榆树去皮赛过粗榆”。做檩子仅次于松木。国红家盖房剩的一棵松木也被买来做梁

    八月里秋高气爽,全队男女社员帮工的不少。那天,和泥的和泥,滚泥拇朱的滚泥拇朱,只一天就把两间房大筒垒起来。

    齐国红笑着说:“这房子就差烧火棍子没上房了。”

    白天生又从学校扛回一根废旧篮球桩子,凭借自己的半拉木匠手艺做成窗户,又去城里买回五毫米的玻璃砖上到窗户上,虽然沉点,还比没有强。这两间房子完全是自力更生的结果。

    骆雁把玻璃窗擦得透明锃亮。透明得跟没上玻璃一样,院中小道平整干净。一码码秋柴紧靠西杖边。秋日里散发着懒洋洋的秋草香味。

    这才是她的家。

    不知不觉到了三九,墙上结满了冰霜,有半尺厚。白天生抢了两次,也只能刮去表面的霜。底下的冰根本刮不动。白天生笑着说:“咱们住在水晶宫里。是龙王住的地方!”

    灯光下,白天生不停地咳嗽。骆雁心疼地说,“别学了,教小学够用了。”可天生说,“学无止境,不进则退。我发现我们小学的知识有多么肤浅。‘零不能做除数’我们喊了十多年。——为什么?就是因为结果不确定。不论商是什么,用乘法还原回去,被除数都是零,于是,矛盾。可是,学了《微积分》后,就看到了‘零不能做除数’的真面目”

    “你可别给我讲了,我也听不懂。”骆雁说着下了地,去了外屋。

    屋子里灯光格外明亮。夜深了。窗上的玻璃结满了霜花,长出了毛刺。像蒿草、像烟叶、像菊花、像森林层层叠叠,跟真的一样。白天生把被子往身上披了披,又把衣服裹了裹,只觉寒气逼人。口中吐出的团团白气消失在二十平方米的空间中。白天生又是一顿咳嗽。这也许是“肺结核”的后遗症。

    骆雁端着一碗开水进了屋,“你喝一口,压压咳嗽,也暖暖身子!&34;

    他喝了一口,感到温暖。

    “你先睡吧!我再学一会儿。”他说。

    骆雁躺下不到十分钟,心言醒了。她抱起孩子,“嘘嘘”半天没有把出一滴尿,怕冻着孩子又抱回被窝。还没等骆雁躺好,孩子尿了。——就这样,左边尿了挪到右边,右边尿了再挪到左边,两边都尿了就挪到肚皮上。炕热,被窝像个大蒸笼,熏得肉皮又灼又疼。炕凉了,拔得腰背冰凉。就是这样,骆雁硬是用身子把炕溻干。骆雁也时常咳嗽。

    吃完饭,骆雁把心言交给婆婆,匆匆去了校办工厂上班。每月能挣二十五块钱。对这个家也是不小的收入。

    他二弟三弟来借钱了。白天生简单地回了句,“没有!”二弟说,&34;别灶坑打井房顶扒门!&34;天生回道:“可也不能大敞四开,过敞门日子。”三弟说:“皇上二大爷还有两门子穷亲戚呢!谁求不着谁?”天生道:“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家有钱没钱不知道?干啥呀!一天小烟儿叼着,那不是钱哪?输血的钱都干啥了?”

    过日子要省吃俭用、细水长流,多暂别手背朝下,——手背朝下的滋味不好难受哇!

    人就是这样,别人的好记不住,恼怒的事却是一件不忘。越积越多。

    白家老二出生了,取名心语。又是个女孩。白天生说,“女孩更好,长大姐妹俩是个伴儿,容易相处。媳妇,你辛苦了!”

    骆雁说:“你别埋怨我没给你生儿子就行。”

    白天生说,“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在我的思想里,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白家的传承人!”

    白天成的孩子也出生了。白家的日子没看有多大起色,孩子却是人丁兴旺。四个孩子从早到晚欺欺在奶奶炕上,又疯又闹。不亦乐乎。

    白天生每天从学校回来,遥遥看见她的宝贝女儿站在大门口看着学校的方向。她感觉爸爸快回来了,不眨眼珠地看着。白天生加快了脚步。父女俩相差十米左右,心言掉头就跑,还故意回头,看爸爸是否追她。一看爸爸就在身后,吓得嘎嘎大叫回头又跑。终于让爸爸捉住,抱着走回家去。父女俩非常幸福。

    那是人生中难忘的日子、也许是最好的日子,是耐人寻味回味无穷的日子!

    心语老老实实,看着爸爸抱着姐姐,她不争怀也不闹,只是呆呆地望着,面不改色。嘴唇上挂着一条晶莹的哈喇子。她的老实和冷静超出了那个年龄应有的矜持。

    “来!爸爸再抱抱你。”白天生放下心言,抱起心语。她的体重轻得很,都没有二弟的最小孩子沉。

    女儿是父母的心头肉。

    注:头秃眼瞎——东北话,有缺欠。

    拿得出手——比得上别人。

    呜呀呜呀的——声名显赫。

    贪黑瞎火——时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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