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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 家 父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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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品三,一九二九年生人。读过私塾念过国高懂文学,会历史。是这一前一后有名的文化人。他脑子里有很多故事和见识。什么《鬼狐转》、《小八义》、《三侠五义》他都会讲。但讲得最多、最精彩的要数《三国演义》。什么“桃园三结义”,“三英战吕布”,《三顾茅庐》、“三气周瑜”等段子都能背下来而且讲的有声有色。

    旧时一到年底,南二北屯,十里八村请他说书,他从不推辞,轮番到场。从腊月到正月,除去过年歇几天,其余一天不落。乡下人说书不挣钱,听书不花钱是不成文的规矩。当然,好酒好菜还是有的。书说多了自然有了瘾,说话唠嗑间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角色。因此,得了个“老三国”的雅号。时间一长,人们竟忘了真名,直呼其为“三国”。

    三国不但会说书,而且会诗歌。五言七言、绝句无所不通。时不时就吟上两句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每当听到他吟诵时,白天生都会撂下筷子奔过去。还有齐国红、陈雁魚般顶般的十来个。有了&34;观众&34;,三国更来劲了。不但自吟,而且开讲。

    日暮乡关何处去,不是找不着家了,而是想家了,写的是“思乡之情。”古诗中写思乡。留恋故土、留恋自然的很多。比如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三国说,读诗不明白意思不要紧,那你就反复读,一直读明白为止。读来读去你总会明白的。在他的影响下裤裆屯出现几个小诗人。白天生背着手,踏着步望着远方: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一时间裤裆屯诗声朗朗。小孩子们更是把它当成顺口溜,,朗朗上口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三国的行为,村里说啥的都有,有说三国不知愁的,有说三国没正事的;也有说三国一肚子墨水没处用,用到小孩子身上也好,毕竟英雄总算找到用武的地方了

    三国还会讲成语故事,更是吸引小孩子们。三国不但讲也提问:

    囊萤映雪说的是什么?三国问。小国红回答:“提着萤火虫袋子看书,就着雪的白光读书。”小天生抢着说:“东晋车胤家穷提留萤火虫袋子照亮读书;映雪说的是晋代孙康家穷买不起油靠着大雪映出的光读书。”三国手捋山羊胡笑说:“都对!都对!”

    三国只重大意,不问细节。

    ”程门立雪,是怎么回事?“ 三国问。

    国红看看国良;国良又看看国胜;国胜又看看天生。天生说道:“宋代杨时看老师睡觉不敢惊动,等老师睡醒,门外雪下的——一尺深了。”

    “为啥不敢惊动,是怕老师吗?”三国问。

    “不是,是尊敬老师。”天生答。

    三国点头。

    三国也重视细节。

    “这几个成语都是说什么的?”三国又问。

    “都是说穷人家孩子爱读书克服困难、尊敬老师。”

    “嗯——”

    负樵读书和韦编三绝呢?

    一双双小眼睛望着三国,三国笑说:“不会了吧?不会不要紧,慢慢学。要学的东西很多,学无止境。学海无涯。”

    三国知道的可真多,说话一套一套地,孩子们很羡慕。

    三国又说,成语和我们人一样,有的出身富贵豪门,有的出身贫苦简陋。比如,富贵逼人,钟鸣鼎食、钟灵毓秀、衣锦还乡就出身富贵;而,穷困潦倒、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则出身贫苦。成语也有好坏之分,有的不骄不恶,保持低调。比如‘丰富多彩‘、‘繁荣富强‘、‘富贵不能淫‘,有的作恶多端,比如,‘为富不仁‘,成语也有双胞胎,双胞胎又分龙凤胎和姐妹胎。比如‘门可罗雀‘和’门庭若市‘就是龙凤胎,一个说,宾朋稀少,一个说朋友众多。而,‘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就是姐妹胎,说的都是帮助别人。

    三国的人气空前旺盛,回到家里门庭若市,出门前呼后拥。可惜的都是些小孩子,然而,三国却乐此不疲。自嘲说,在小孩子堆有生气!年轻。

    “说出含口字的成语!”三国说。

    “口若悬河!”

    “口是心非!”

    “口蜜腹剑、口诛笔伐!”

    ”说出含口子的俗语。“三国提出新的任务。

    “口积肚攒!”

    “大口麻天”

    “驴逼大口!”小名叫玍眼子的说。

    大伙哄堂大笑,他说的太磕碜了。

    三国说,“这俗语就是老百姓的口头话,就是我们的家常话。最实用。所以,这些话有的土气十足,不够文雅;有的不文明。就像‘驴逼大口’指吃饭不顾一切、不管砢碜好看大口地吃。在私下里唠嗑说说还可以,在公众场合就不能说了。说不出口,登不上大雅之堂。有些成语就是俗语‘转正’来的。比如‘心口不一’、‘打家劫舍’、‘古往今来’、‘五花八门’这些成语的进化痕迹都非常明显。有的干脆没有得到修饰,还是原来老样子。比如‘五大三粗’还是土声土气的老样子,我们简直不认为他是成语。给成语丢人。可是,它却登上了大雅之堂——《现代成语词典》。有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辈子转不了正。如‘驴逼大口’。

    “文品三是不是疯了?领着一帮孩子屯里屯外跑!”几个老娘们躲在院门口窃窃私语。品三不管这些,依然我行我素。

    “春天到了,小草绿了桃花开了,柳树绿了——成语就叫‘春意盎然’。婆婆订花、野茄子花、野白菜花、野豆角子花争着开。——成语就叫‘百花争艳’”

    “叫‘百花齐放’不行吗?”白天生问。

    三国笑了,“也行。不过那个争着开的劲儿就没了。”

    白天生点点头。

    三国说,成语不但出自书上。也出自生活里、大自然里。因此要注意这些地方。向生活学、向大自然学。

    “你看!”三国指着前边跑着的两个人说,“国红和玍眼子比赛往前跑。——成语就叫‘争先恐后’。”

    “也叫‘你追我赶’!”白天生说。

    “妈!我走了。”天生说。

    “走吧!”他妈说。

    “妈!我走了。”

    “走吧!”他妈说。

    “妈!我走了!”天生说。

    “走吧!”他妈说。

    白天生这才转头走向学校。他穿着妈妈用大人穿过的旧衣服做成的褂子,甩甩搭搭跟着大帮走进了小学校。

    天生今年八岁。到了上学的年龄。昨天晚上,父亲说:“天生,你可要成器,咱们老白家几辈子没一个念大书的。也没人进过学校的门。你遇上了好时候,能念书。你可要争气!别看咱家穷,你念到哪儿,爹供到哪儿!就是砸锅卖铁,累折骨头渣子也把你供成人!”

    他是背负白家几代人的希望走进学校的。

    老师是个中等个儿,瓜子脸,小胡子。男性。穿一身干部服。虽然他脸上也带着微笑,但同学们都怕他。都觉得他那笑似乎似乎是——笑里藏刀。只要他走进教室,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个个精神抖擞呆若木鸡。

    “白天生!到黑板来,写1——9这九个阿拉伯数字。”老师说。

    其中七个还算一帆风顺,唯独“2”和&34;8&34;一个趴着,一个躺着。

    老师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可是一松手,该“趴”的趴,该”倒“的倒。

    &34;真是离开拐棍就倒!明天再不会,就别来了!&34;老师发怒了。

    晚上,白天生趴在洋油灯下边写边哭,他第一次感到学习咋这么难!他母亲安慰说:“别害怕,别着急,到时候就会了!”其实,他母亲也没有办法,只好安慰。他父亲的话比老师更难听:“真笨!那还不会?又不是扎花拧云字!”

    母亲不耐听,“你不笨你写一个?”其实,他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写了。

    “我不是没念书吗?”他父亲不服气。

    他母亲没有再说下去。

    黑板和他的额头交上了朋友,经常沟通,奏出了有节奏的乐章。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磕头弟子。”时间一长,白天生倒变得顽皮了,笑而不答。

    他的“2”不知啥时坐起来的;“8”也不知啥时睡醒的。真应了他妈说的那句话——到时候就会了。外号也自然消失了。

    一次语文课,课文是“拔萝卜”。白天生胸有成竹,故意留好,而且有意让老师看到,好提问他。他好趁机大显身手。他把注意力都放在美好的愿望上,老师的领读他也没注意听——因为昨天他已经问过三国了。

    按着程序,该提问了。老师已经拿起教鞭,一脸严肃地叫道:“白天生!”紧接着教鞭点向生字。一帆风顺,到“卜”字,卡住了。老师再次点击,白天生重重读到——“补!”他满怀信心回答。老师再点,白天生坚定回答——“补,萝卜的补!”他错误地理解老师是在考验他的坚定性,是真会还是假会。

    “陈雁魚。”老师叫起了同桌。

    “波!”陈雁魚回答。

    白天生傻了眼,他低下了头。他的自以为是让他丢透了人。他恨死了老三国。打那以后,他不敢贸然相信老三国。对于三国的辅导,第二天他都要在课堂上认真验证。不敢敷衍。

    音乐老师是个小个子,男性。脑门上长个肉球——肉球有鸡蛋黄大小。在学生心中他有一副菩萨心肠。没有一点爷们气。全校没有一个学生怕他,更是很少有敬他的。只有看到他胸前的“四平师资”的徽章时,才激灵一下。心中肃然起敬。

    学生们也欺负人。一次上音乐课,学的是“布谷鸟”。他教唱一句“布谷布谷声声叫”,同学们学唱一句“别哭别哭别哭了”。他先是装作没听见,没事似的。可他明明是听见了。故作镇定。同学们看得清清楚楚心知肚明。因此更来劲了,颠着屁股,几乎是喊:“老师老师别哭了”。他只好找来了班主任。班主任说了些“要尊重老师之类的话”就离开了。但是丝毫没有减轻同学们对他的“兴趣”。从此,他的课堂成了同学们的乐园。他也成了同学们的朋友。

    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寿星老师”。他严肃地说,“不许给老师起外号,我才二十多岁,不到三十。怎么成了寿星?”显然他没理解对。谁冲你的年龄?而是冲你脑门上的肉球。

    他再次严肃地说,“再不许给老师起外号,再起外号我就批评你们了!”

    可是,根本没人怕他。刚走出教室,就是一阵哄堂大笑。白天生还跑出去送他一只“龙头拐杖”。

    一晃,四年级了。白天生成为班级的佼佼者。他对近义词、反义词有自己的见解和说法。他说:“近义词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比如,‘千方百计’和‘想方设法’都是形容词——想尽一切办法;‘一丘之貉’和‘一路货色’同样,都是贬义——性质相同的的坏东西。同样,‘必须’和‘必需’;‘主义’和‘主意’、‘丧失’和‘丢失’也都是意义相近的词。是兄弟姐妹。”他还发现,汉语中的一种奇怪现象。同一个词,在不同的句子里却表达不同的意义、甚至相反的意义。例如,‘安心’。在“你要安心学习。”这句话里,‘安心’是说“安下心来。不浮躁、不心神不定”。在句子,“你安心气我!”里‘安心’一词表达的却是“成心、故意”的意思。他把这类词形象地比作“双胞胎”。

    白天生对词语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的父亲白万才这几年也是一直没消停,自己分得土地后积极性空前高涨。他先是买了一匹枣红马,之后又买下了二棉裤的放马场。这不是又打算买老窝头的河头地。他的土地已接近两垧。文品三劝他,“老疙瘩,你买那些土地干啥?想当二茬地主哇?”他笑道:“三哥,我哪有那心,就是地不够种,想多种点。”他心口不一,就是奔着‘地主’去的,然而“地主”是贬义词,是人人喊打的剥削阶级的代名词。他不愿意担这个名。

    品三一笑,“老疙瘩,你想想,现在是新社会,穷人翻身当家做主人了,还能允许出现新地主吗?”

    “那是。”

    白老疙瘩虽然嘴上迎合,心里却对土地情有独钟。他不但买了老窝头的河头地、还买了齐三尿的北大排。一时间,白家声名鹊起、日子蒸蒸日上。应了老太太活着时常说的一句话:“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种地打粮靠的是多上粪。天生每天放学都要拣粪。冬天拣猪粪、狗粪、马粪,甚至人屎;夏天只能拣马粪、猪粪和干狗粪。人屎是万万不能拣的,太臭又埋汰。不但白家想到这些,别人家也想到了。白天生、齐国良、齐国胜、齐国红四个人组成了拾粪小队。冬天里,拉着一个雪爬犁到荒郊野外拣粪。河边、甸子是他们的重点地方。那里可发现马粪,时运好时还可拣到牛粪。冻手了就褪到袄袖里捂一捂。一天的劳动结束了,他们满载而归。

    齐国胜说:“反正都要合作社了,到时候各家的粪都要归大堆。不如就倒在我家的粪堆上吧!”国红国良没有提出异议,天生更是同意。傍晚,白老疙瘩看着儿子空手而归,问道:“粪呢?”

    听说都倒齐国胜家粪堆上时,白老疙瘩生气说:“你们都上齐国胜的当了,既然要归大堆,为什么不倒在咱家粪堆上?”白天生恍然大悟。

    注:口积肚攒——节俭积攒。

    大口麻天——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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