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岁时吟咏
这是秋天的尾巴。
风把零零散散的树叶扬起，打着旋子往路的尽头吹去。路旁的铁路灯已经年久失修，上面沾满了岁月刻下的锈迹。
天气预报上预测今年的冬天会比往日来的更早，不过即便到了现在，还是偶尔能听到夏天留下的三两声虫鸣。
洛承独自走在因为没有环卫工而铺满落叶的道路上。身旁的许多店铺已经关门，留下贴满了卷闸门的或残缺或崭新的许多纸质广告。远处还有许多刚刚站起来的玻璃大楼，往这里的旧街区炫耀着自己崭新干净的身体。
谁都不知道这些经年陈旧的腐败街道会不会因为人的离去而感到寂寞，那些曾为人的存在而活泼鲜活过的低矮房屋会不会因为巨大的落差而感到悲哀。
洛承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为自己体谅街道的心思稍微感到一些可笑。他找到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缝隙进去，里面是一条通往市区的狭窄小路。
抬头往前看，一栋栋因为资金不足而半路停止建筑的水泥大楼很突兀地站在一众相貌堂堂的高楼大厦中间，很滑稽。如果没有办法找到新的投资，那它大概就会以这种落魄的样子凋零，然后死去了。
洛承很感慨地往下走去，扶在隔离了旧街区和新街区的阶梯的栏杆上，隔着种满了树的公园，望着那些高楼。他所在的地理位置很高，足以洛承在一众很低矮的房屋之间俯瞰高楼。
他又想起了数年前父亲的死。
大概就跟这些旧街区的房子一样，不管再怎么悲伤，最后总会归于潦草。
这里到他上学的闹市区还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洛承也习惯了独自在这条路上行走，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不得不独自行走。
电视台最近老有报道说，这附近有什么凶杀案，劝广大市民在案子结束之前尽量远离这里。不过，从旧街区到新街区要走的路还是一样的这点并没有因为一则新闻报道而发生改变。
什么时候能把这条台阶修成一条马路就好了。洛承心想。本来是打算花十几分钟到学校的，结果最后走到的时候还是足足花了三十多分钟。
说起来……
洛承左右巡视了一下，学校附近的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很多，正门前宽阔得有些过分的公路上却只有零零星星几辆汽车缓慢通过。他往学校里转过去，抬头看了看被刺眼的阳光照射得很明亮的高大教学楼，明明是上学的时间却并没有多少学生的样子。
他加快了脚步，上了教学楼。
教室在三楼。
洛承推开门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怎么还到学校来啊？”
少女的声音从洛承的背后传出来，他转过身来，那少女穿着校服，手中抱了一摞书。阳光穿过窗户，将少女的轮廓描摹得一清二楚。
“今天我记的应该是工作日来着。”
“可班级群里发了消息说不上课，快回去了。”少女似乎对洛承疏于关注群里的消息有些不满，蹙起了自己的眉头。
“可，为什么啊？”
“最近电视上不是报道了一件凶杀案嘛，就在昨天晚上，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也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杀害了。警方怀疑是同一起案件，今天要来学校取证。就这样。”少女绕过洛承，自顾自地走进教室整理刚刚的书本去了，大约是不愿意再说什么了。
“那我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洛承很识趣地带上了门。其实他可以理解那个有些不近人情的少女，那个少女是校会会长，平时对学校的事情关注得自然多一点，如果警方要来学校取证的话还是绕不过她吧。
出校门的时候洛承听到了紧张的警笛声，他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警车已经交替闪着红蓝两色的警灯驶入了校门前的停车位里。
洛承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家走了。
父亲死的时候也是不明不白的，洛承隐隐约约记得那个时候当地电视台也时常报道关于凶杀案的事情。最后的收尾却寥寥草草，不，或者说是事情夭折在他父亲的死亡那里比较合适吧。
总之没有了下文。
当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那个能力可以以一己之力终结掉当年的连环杀人案，所以他只认为不过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又刚刚好在父亲那里打住了，仅此而已。
至于最近突然又开始报道的这起案件，也只是让洛承想起了数年前的那起连环杀人案。像两个案子其实是同一起事件这种事情洛承并没有考虑过，再者说即使他考虑到了，对现状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他只是一个学生。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并不很晚，他推开门。已经熟悉不再跟任何人大声宣告“我回来了”的流程。他熟稔地脱下鞋，往电视机前坐下。
用遥控器打开电视，里面正报道着凶杀案的事情。
人的兴趣大概只存在于事物的死亡之上，在死亡之前漠视，在死亡之后哀伤。尽管万事万物最终都会迎来死亡，可人们却不能理所当然地说，这种重视是为事物本身准备的。因为死去的事物并不能体会到生者的追悼。
洛承看着新闻，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迸发出这样的想法，怎么也挥不去，越想越觉得压抑得难于呼吸。
这样不合时宜的感慨大概也是一个人独处时不得已用来缓解寂寞的一种手段，尽管这种手段对此并没有多大的用处，甚至是加深这种寂寞。
手机很及时地传来收到消息的叮铃声。洛承把它掏出来。
【今天晚上要一起来打工吗？】
洛承很快回复了。
【去哪里？】
【听说南正街那里招小时工，工钱蛮可观。】
【是不是太远了。】
【骑车去没多久，晚上九点我来接你。】
【那行。谢谢了。】
洛承跟对方说好后把手机熄屏，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来消息的是他一个叫周正的朋友，无业，据他说，是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没钱供他读书了，只好自己出来打工。可什么长处都没有，能找到什么稳定的工作呢。
于是只能四处打打零工，也就这样，与在课余时间同样四处打零工的洛承相遇了。那人喜欢以洛承的大哥自居，大约是因为洛承还在上学的原因，虽然他真实的年龄与洛承相差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