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图腾再现,何为结局
闻听此言,我心如刀绞,果然这叔易欢是无法相信的,怎得明明与师父达成了协议,说要助我刺杀桑维翰,眼下却又暗中算计我。只是他究竟要带我去何处?莫不是他日日挂在口中的岱峰山?
未容我多想,便听对面一个穿云裂石,振聋发聩的声音,高喝道:“无量天尊!叔吉,外祖父到此还不速速前来拜见!”
我心中疑惑,这岱立居士为何竟唤叔易欢的字,而非他的名讳?莫不是这“易欢”二字全是为了勾起我师父的相思,故意叫的。
叔易欢从我身后疾步上前,跪倒在地,毕恭毕敬道:“孙儿拜见外祖父!”
随后还有四五个少年的言语之音:“拜见掌门!”
“好啦,起来吧!”
“只是外祖父好端端的,怎得到了此处?”我虽趴在桌上瞧不清叔易欢的面目,但仅凭这言语之音便可听出他内心的畏惧与胆怯。
“你难得开口要带人回剑派,我定然是要亲自前来查看一番。”岱立居士仅是几句言辞,竟让人莫名心惊胆寒,大有号令如山之威。
叔易欢似已站起身来,立在一旁敛声屏气,不敢言语。
这岱立居士则是围着我缓慢踱步,像是在仔细打量我。我也只得紧闭双目,保持原状,不敢动弹半分。
那岱立居士随后停住了脚步,咂了一下嘴,道:“这等货色,如何配入我岱风剑派的门?”
听他如此言语,我心中自是大为不悦。我这般货色?我是如何的货色?眼下我趴在桌上,掩着面目,相貌如何,这岱立居士根本不曾得见。纵然是我今日发髻散乱,脖颈裸露的皮肤黝黑粗糙,但我可是身着女装,而且衣着得体。这衣衫更是由那白鹡鸰亲自挑选,刺绣精美,做工考究,如何便是他口中的这般货色了。
叔易欢忙得上前,似是惶恐不安道:“外祖父,您先前答应过孙儿,只要我不觊觎掌门之位,安心辅佐幼弟,便为我寻一门称心如意的佳缘良配的呀!只要对方女儿不是家族显赫,背景殷实之人,便皆答应孙儿的啊!”
岱立居士正言厉色,呵斥道:“胡闹!分明是你樗栎庸材、草木愚夫、鼠目寸光,故而才立贤弃长,选了你的幼弟沿袭掌门之位。即便是我再许诺你可以寻那寒门陋室,闲门野派的女子,但也要是能登得大雅之堂,择那行端表正之人才行。如此这般的粗鄙丑陋,如何就能上我的岱峰山了!”
只听“噗通”一声,叔易欢似是双膝跪地,哀求道:“外祖父,孙儿实是别无他求,还望外祖父成全”
未等叔易欢把话说完,我骤然而起,吓得周遭众人皆是一惊。
因我起身,正好与岱立居士来个四目相视,正脸相迎。那岱立居士见到我的面目,竟是比预想的还要丑陋,二指颤抖指着我,怒目而视,气得一时无法言语。
“这这”
我先声夺人,反驳道:“岱立居士,叔易欢如此的轩然霞举,人中龙凤,武功又是万中无一,卓尔不群如何就樗栎庸材、草木愚夫、鼠目寸光了?您仅是瞧见了我的容貌,连言语都不曾一二,如何便断定我为人处世不是行端表正?如何便断定我登不得大雅之堂了?您身为一派掌门,如此以貌取人,厚此薄彼,如何能够让众弟子心悦诚服?再说了,谁说我是闲门野派,寒门陋室之女?我乃是堂堂仓公派掌门淳于昭的入室弟子,淳于刺!”
闻听此言,岱立居士骤然变色,勃然而怒,万目睚眦地看着我,似是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是谁?”
我斩钉截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淳于刺!是昨日被你们各大门派逼死的淳于昭的入室弟子,淳于刺!”
岱立居士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淳于刺,天宫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围剿了半天竟然还有你这么一个漏网之鱼。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江湖孽障!将淳于昭的余党,连根拔起!”
话音未落,只瞧岱立居士手中拂尘一扬,径直向我面门劈来。我也是早有准备,抽出腰间寒霜剑,举剑便挡。谁知这拂尘上的银丝并非毛发、细线所制,而是恍若蛛网一般的粘稠细丝,粘上便甩不掉,如此锋利的寒霜剑竟是都未曾将它斩断。只见这拂尘似蛇如手,在我剑上一缠,随之便是一股巨大的拉力,径直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提起甩飞。
我虽知岱立居士内功深厚,武功了得,可谁想竟然这般霸道。我只得紧握寒霜剑,努力保持重心平稳,就在此时,一道寒光,径直将那拂尘斩断。我此时已被甩至半空,忙得腰眼发力,双脚寻根,落至石案之上。定睛观瞧,这斩断岱立居士拂尘的,正是叔易欢的判官笔。
岱立居士见叔易欢竟出手横加阻拦,气得双目通红,怒斥道:“叔吉,你胆敢跟着这等蝼蚁,忤逆你的长辈!你莫不是也想学那淳于昭,来个手刃外祖父不成?”
叔易欢一边唤道:“孙儿不敢。”一边伸手想要揪起石案上的我,口中低语:“快走!”
谁知我还未在石案上站稳脚跟,对面便有一阵掌风夹杂几枚银针径直向我射来。这银针简直细如牛毛,加之这急如闪电的速度,根本无从分辨。我只得凭借感觉,双膝跪地,上身向后仰去,算是勉强躲过。只瞧三枚银针平行从我面上飞过,这角度距离极为刁钻。一枚正射向我面门,另外两枚则是与中间那枚间隔甚远,无论我是向左躲,还是向右闪,皆能刺中。幸而我是向下,才算幸免于难。可谁想躲过了初一,终是没能躲过十五。我还未完全直起上身,那第四枚银针便接踵而至,我再想闪躲,却是为时已晚,眼瞧着那枚银针直直刺入我的右侧肩头。
叔易欢手持判官笔本想帮忙抵挡,奈何这距离过近,速度过快,他又靠我左侧站立,终是没能挡住这右侧袭来的银针。我只觉肩头似被蜜蜂一叮,还未容分辨,便被叔易欢一把从石案上扯了下来,拉着我箭一般向前奔去。
只听身后几名弟子道:“掌门,可要去追?”
岱立居士道:“无妨,她已中毒,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我一手被叔易欢死命拽着往前跑,一手急忙拔下那细如牛毛的小银针,说它是银针,不如说它是个刺儿,竟然是细小到了无从分辨的地步。
初中毒针,并未察觉有何异样,仅是如同被蚊虫叮咬一般,偶有瘙痒。谁知未曾跑出百步,便觉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一个跟头摔了出去。幸而叔易欢拽着我,这才及时将我拉住。
等我再睁开双眼,已是趴在了叔易欢的背上,只觉耳旁风声作响,两侧树木也似长了腿一般,拼命向后奔去,全然无从分辨形状。肩头已经没有知觉,似是一块冰冷的铁,硬生生的搁在我与叔易欢之间。
趴在叔易欢的背上,我心中竟悄然升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踏实之感。他曾说过不会放开我的手,他曾说过他是来拉我出混沌的,想来他也算是未曾食言。
我有气无力问道:“去哪?”
叔易欢虽见我醒来,却未曾放缓脚下步伐。
“回枯井,寻你师父。你放心,眼下虽没有解药,但我却知道这解毒的方子,只要及时医治,你死不了的。”
我苦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叔易欢似有得意道:“我时常潜入外祖父的寝殿,他配的那些毒,我都能解。你安心睡一会吧。”
见他如此言之凿凿,我也不必担心了,毕竟还有那桑维翰等着我去刺杀,想必我也不会这般轻易的便死去。只是这毒性果然猛烈异常,竟似将我的半个身躯都变得如磐石一般僵硬,而后便是脖颈、脸颊、双目、颅顶,整个人都被凝固一团,如梦似幻。
只听得耳畔传来师父的言语之音:“怎么弄得?你们都出去,我一人便可!男女有别你不懂么!”
我奋力睁开双目,但眼前只能瞧见一团红晕,再无其他。而后便觉肩头似被利刃划开,但却感觉不到疼痛,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木、一团铁,只有那死肉被割开、撕裂的触觉。
不知过了多久,又传来叔易欢与师父的言语之音。
叔易欢道:“不是说要研成粉末么?”
师父道:“那是要先晾晒干了才可,这般短的时间,如何就能晾干磨成粉了?”
叔易欢似是在我耳畔唤道:“于刺?于刺?你听得见么?我要给你上药了,你忍着点。”
师父道:“这已然是一团死肉了,她如何便能有知觉了。”
叔易欢道:“你怎得这般没有人性!”
“若你骂我能将她唤醒,那我也甘心情愿没有人性。”
随着那灼热之感入体,我僵硬的身躯也似寒冰一般,被逐渐融化开来。待四肢、肩头皆有了知觉,意识也清醒了许多,等我再睁开双眼,已不是朦胧一片,而是那暗室带着凿痕的漆黑屋顶。
我转头看向一旁的桌案,那昏黄的烛火下,师父正坐在案后,一手拄着额头,一手拿着捣药的铜臼杵,闭着眼睛,睡了过去。想来师父定然是整日陪在我的榻前,一夜都未曾合眼,故而才会困顿至此的。再瞧这案上,也是瓶罐盘碟、戥子、药碾一应俱全,看来没有现成的解药,这每一味药都要去现寻、现配,定然是要大费周章的。
看着师父那凝脂一般的面目,点漆一般的双眸,几缕青丝垂落额前,如此的年纪,眉宇间竟还带着少年的英气。这般翩翩公子,也不知何时能够结束这孑然一身的日子,何时能够寻得一位佳缘良配,相伴一生,师父的命果真是太苦了。
谁知随着我目光下移,竟瞧见师父那拄着额头的手臂处似是蹭上了一抹绿。因那手臂撑着头,故而这衣袖垂落到了手肘处,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臂,便是这小臂的外侧,似是经那案上冒着热气的药水一熏,竟显现出了一团绿色的印记。因这烛火太过昏暗,我只得微微欠起身子,仔细观瞧。细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师父手臂上的分明是个刺青,而这个刺青与那日叔易欢小臂上的,简直如出一辙。这刺青皆是在药水的湿润之下显现而出,刺的皆是一个鸟兽的图腾。这兽头宛若喜鹊,身上生了十只翅膀,翅膀顶端的羽毛处还皆长有鱼一般的鳞片,这究竟是什么?
想到那日我提及这刺青,简直如同触碰到了叔易欢的逆鳞,那吃人般恶毒的眼神,似是即刻便要将我杀人灭口一般。他如此在意此事被人发现,这图腾到底代表什么?为何我师父与叔易欢的身上皆有?他们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我?这图腾,莫不是证明他们是一个帮派的?还是一个组织的?可叔易欢与我师父岂能是一丘之貉?我师父隶属仓公派,叔易欢则出生在岱风派;我师父是江湖中人人喊杀,喊打的武林孽障,而叔易欢却是名门正派,前程似锦的嫡亲少爷,从这江湖地位来看根本不可能是同一阵营。再说这政治立场,师父对桑维翰简直是深恶痛绝,生死敌对,水火不容,必定除之而后快;但叔易欢却对桑维翰奴颜婢睐,对我行刺之事强加阻拦。特别是在灵府,还三番五次的想要甩开我,独自去见桑维翰,而且言语之间,这叔易欢竟似还与他有什么私下的勾当,还想日后能在桑维翰的手下行走。要说是政治相投,那就更不可能了。那这刺青究竟代表什么?代表他们两情相悦?那叔易欢来休灵山便是奉命侍奉、陪伴师父的,若二人真有此意,大可公之于众,何必如此躲躲藏藏?我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我急忙闭上眼睛,躺在榻上,假意未醒。师父似是也被这动静吵醒,坐直了身子,对屋外道:“谁呀?”
只听蜀子叔道:“掌门,是我。”
“哦,蜀子,进来吧。”
蜀子叔走进暗室,低语道:“掌门,这刺儿还没醒”
“想来明日也该醒了。”
“掌门。”蜀子叔似是怕我听见,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探子来报,说那桑维翰身侧又来了两名护卫,皆是漠南回鹘的高手,其中一位还是赐了皇姓的,算是您的本家,可会有碍行刺一事?”
“无妨,想来他们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叔易欢。”
“那就好。还有就是,那狗贼过几日便要亲赴契丹,咱们定然是要赶在他临行之前动手的,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师父长叹一声,“知道了。”
蜀子叔颇为焦虑道:“叔易欢那小子,可别再坏了事。”
师父颇为笃定,“你放心吧,出了此事,他便没有退路了。”
我心中重复着师父的话,“出了此事,他便没有退路了。”是啊,师父定然知道叔易欢想带着我回岱风派,避开那行刺之事。但眼下他又因为我与自己的外祖父闹翻,已是无处可去,定然也就无法再阻拦我行刺杀之举了。师父说过,待刺杀结束,定然会将所有隐情原原本本告知于我,那我便等着那一刻的到来吧。
我心中虽是疑云密布,百抓挠心,但又似那垂死之人,一面等着、盼着最后一刻的降临;一面又躲着、推着,希望这最终的结局能够晚一些来,让我再多瞧一眼这路边的花,身边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