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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力证无果,淳于昭惨死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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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见众人乱作一团,皆是一副不可置信之态,缓缓从怀中掏出先前就准备好的卷轴,双手展开,当着众人的面,诵读了起来。

    “天福三年,割地求援,反唐自立,由建晋地。奈何江湖中人不解其意,百般阻挠,屡赴幽云,有乱国安,今命怀化大将暗中彻查,诛杀江湖乱党。探敌者杀!扰敌者杀!刺敌者杀!心怀不满者一并诛之!以立朝纲之威,搓江湖不正之风。落:国侨公,印:出帝护国翰军。”

    而后师父把那柔荑玉手一抖,便将这卷轴甩向众人。赫然而立,义正言辞道:“此乃桑维翰给军中怀化将军的密令手谕,铁证如山,如何辩驳!试问当年割地契丹,借兵求援一事江湖中人可有一人赞同?试问,如今契丹频频犯我边境,让当朝出帝石重贵称孙皇帝,可有一人能够苟同?因江湖中英雄侠士的不满,这桑维翰便要暗中诛杀残害,可是仁人君子所行之事!”

    师父话音未落,这院中人便争先恐后的去看那卷轴,想来岱立居士与方才言语的老者,应是这院中最为年长之人,待众人传阅看罢之后,又送至二人近前。那二人将这卷轴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端详数遍,而后面面相觑,想来这军中大印乃是如假包换,作假不得的了。

    为了这卷轴,我蜀子叔可谓是煞费苦心,寻了最好的装裱师父,将我的内衫裁剪得体,僵了颜色,随后裱于卷轴之上。而这卷轴也确实是军中内部公文之用,字迹乃是师父模仿桑维翰身侧一将仕郎的笔迹,想来即便是桑维翰本人前来,一时半刻也是瞧不出这卷轴中的蹊跷。

    当前局势混乱,各方征战不断,边塞不宁,江湖势力又是各自为政,江湖盟主形同虚设,并没有统一力量,故而只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自寻求各方庇护。

    然而眼下最好的靠山莫过于后晋朝廷,一方面是由于当朝势力强大,更为稳固,但实则却是因朝中有人,才会财路恒通。

    暂且不提那靠保媒拉纤大肆敛财的云鹤派,单是叔易欢的岱风派便是靠着船运势力富甲一方,故而桑维翰才会高看这岱风派一眼。但派中也不乏有那不识时务,为了一己私欲故意与朝廷为敌,事事从中作梗的。这不是先前岱风剑派四当家之子,乔仲山,便被我取了头颅,献予桑维翰用以买通关系了么。这乔仲山虽作恶多端,但并无把柄落在官府,又因他是岱风剑派中人,总要留些面子,故而这桑维翰虽觉他碍眼,但毕竟是蝼蚁小卒,也就暂且放于一旁。要说这权力纠葛也是颇为微妙,同样是在一个剑派,同样是负责一条船运,有的人便可与朝廷分赃而食,狼狈为奸;有的人却是狐假虎威,仗着自身门派势力与个别官员相互敌对,水火不容。可他却不知,表面上看似是与个别官员不和,实则内里却是得罪了他背后的整个政党势力。

    眼下但凡是大门大派,哪个不是财源广进,富可敌国,故而才能招兵买马,扩充生源。像我们这种常年没有营生,日日等着坐吃山空的门派,即便武功造诣再高,也只得苦于一日三餐,做些劳力之事,与那些富甲一方的名门正派丝毫不可同日而语。要不说这钱财才是最好的东西,无论是官场仕途还是江湖门派,若无银两,皆是寸步难行。

    我虽担心今日赶赴休灵山的各大门派中有人已经暗中投靠了桑维翰,但想来也不乏有人不惧他的权势。毕竟如今桑维翰虽是权倾朝野,身兼数职,但也并非一手遮天,仅是我知晓的朝中反契势力便有两党,一方是先帝石敬瑭的心腹大将景延广,另一方则是先帝七皇子,现任检校太保的石重睿。这两方虽皆是反契政党,却是水火不容,那先帝七皇子石重睿,反契反得颇为婉约;而景延广则反得惊天动地,兵戈相向。

    故而今日我师父拿出了桑维翰罪状的铁证,便是想让江湖中人能够对他群起而攻之。毕竟桑维翰虽然代表朝廷,但朝廷却并非只有一个桑维翰。若是人人皆加入反契的大军,那诛杀这个乱臣贼子不就指日可待了。不过我心中也是清楚明白,仅是通过白鹡鸰一事便知,这朝中无论反契与不反,皆无善类。

    见这沉默的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我心中也是打鼓,不知这众人可会因惧怕桑维翰的权势而避重就轻。

    一人道:“这桑维翰莫不是想把持朝纲,祸乱江湖?”

    一人搭腔道:“是啊,就说当年割让幽云十六州之事,谁能受此亡国大辱还不会心怀不满?那岂不是契丹的走狗!”

    “这桑维翰不就是契丹的走狗!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当年割地求援一事!”

    “对啊!当年若不是他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也不会丢了这天然的屏障,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都已经向契丹称儿皇帝、孙皇帝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的!”

    “简直是天人共愤,其心可诛!”

    “若说当年割地是为了解困晋阳城,不得已而为之,那眼下仍旧对契丹奴颜婢睐,卑躬屈膝,不是卖国又是什么!”

    “对!他就是通敌卖国!”

    见众人如此言语,局势愈演愈烈,我心中稍显安慰。最起码我与我师父这些日子的谋划没有白费。可我这刚要稍作安慰的心,却因那岱立居士的一句话又提到了嗓子眼。

    “诸位稍安勿躁!这卷轴仅是代表当朝宰相大人对探敌、扰敌、刺敌者的诛杀,并非代表朝廷的意思。更何况我们今日是来此地围剿这个江湖孽障,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至于朝中之事……”岱立居士用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遭,“至于这朝中之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毕竟被扣上一个谋朝叛逆、起义造反的罪名便不好了!”

    岱立居士果然如叔易欢说的一般,颇为老奸巨猾,仅是这几句话,便吓退了众人。

    岱立居士又瞧了一眼身旁的老者,那老者也是微微一笑,“诚然如岱立居士所言,朝中之事自有朝中人管,江湖之事今日便由我们江湖之人杀伐果断。既然淳于昭将当年‘十二肖’为霍江湖之事皆认下了,那还有什么好辩解的,给我拿命来!”

    未容我分辨,这众人便如洪水猛兽一般,纷纷亮出兵器,向师父杀去。我刚要向站在缸上的老季使眼色,谁知老季不知被谁一挤,一个趔趄,竟从缸上掉了下来。

    见眼前局势失了控,老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道:“于校尉,这……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急得抓耳挠腮,拍手跺脚,怎得这话还没说清楚,便一拥而上,动起手来了。

    随着院内一声:“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啊!”

    院外的人也都纷纷涌了进来,再想喊什么根本就不可能听见声音,耳畔如洪水翻滚,猛兽过袭,咆哮之声震耳欲聋。抬头观瞧,只见一众人已经跳上了屋顶,欲要将师父团团围住。这破旧的屋顶哪里能够禁得住这么多人的攀爬,偶有瓦片已经纷纷掉落。

    这众人也是拿枪的横枪直挑,拿棍的鱼贯而下,拿刀的锋芒逼人,拿斧的油锤贯顶,拿钩的夺魂索命,拿叉的直刺肺腑,拿鞭的架海擎天,赤手空拳的都垂手破敌,想要大杀四方。

    刹那之间,刀光剑影,镋钺齐鸣,似是要震碎了奈何桥,踏平了阎王殿,凶猛之势如排山倒海,混乱之局如问鼎苍穹,简直溢于言表。

    眼下我嘶吼无声,阻拦无力,眼瞧着师父淹没在人群之中,只得蹿上院墙向房上寻去。谁知此时的叔易欢手疾眼快,抓着我,蹿过房脊,向后山奔去。

    他口中道:“你师父往后山跑了。”

    只瞧见眼前黑压压一群人也向后山寻去,如追命的恶鬼,索命的阎王,让我不由想起那日在灵府中毒后做的那个梦。梦中百鬼夜行,纷纷向师父索命,口中皆唤着是师父害死了白易欢,故而师父无法面对他自己手刃挚爱的现实,只得举剑自刎。这恐怖的梦境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在现实中发生。我与叔易欢在人群中拼了命地往前跑,希望能赶上师父,将他解救出来。

    其实今日之事,我心中并非不曾疑惑,怎得师父这罪状还未澄清,众人便就盖棺定论了?而且我师父对当日是如何被迫成立‘十二肖’,如何被逼着行了这诸多的恶事,如何的身不由己,皆是没有说清讲明啊!就连我们大费周章,伪造的证据卷轴手谕,眼下都不知去了何处,这力证清白,以正身法之事果然做得太欠妥当、太差周全。但以我师父如此行事谨慎,心思缜密的性格,又怎能布下如此漏洞百出的残局呢?他怎能如此轻易的就认下这些罪状,来个以命相还呢?这其中差错到底出在了何处?

    难道就为了让众人看清桑维翰的面目?但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些吧?更何况,桑维翰割地求援一事,人尽皆知,那是要载入史册,即便是流传到后世之人,也要骂他丧权辱国的。更何况,即便是揭穿了他残害武林中人,勾结契丹的面目,但依附他势力的武林各大门派依旧会掇臀捧屁的追随于他,依附其他势力的仍旧会与他水火不容,今日之举,收效甚微啊!那我师父这“引狼入室,瓮中捉鳖”又是为了什么呢?

    未曾容我多想,师父已经被众人团团围困在后山之中。只见师父一身傲骨,傲然于世,一袭青衣,视死如归,站在一口枯井前,扫视众人,开口道:“想我淳于昭一生杀人无数,作恶多端,即便是我有千百种苦衷,这世人也皆会熟视无睹的吧。今日能够引得朝廷为我广发英雄帖,能够让这江湖中各大门派,千百人齐聚于此为我送上最后一程,我也算是做足了颜面,此生无憾!”

    师父抬头看了看这正午的日头,那秋日的暖阳正将他的面目照得白皙异常,几缕青丝抚过面颊,似在惋惜他这一生的悲惨境遇,而后师父长叹一声:“天亡我,十之八九;我存希,一招得胜!”而后举剑便横在自己的脖颈之上,鲜血四溅,随之那身躯向后一仰,径直坠入枯井之中。

    我心头一紧,似那剑刺入了我的肺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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