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道阻且长，只得心志坚毅
本以为氤氲当众拆穿了清韫真人的面目，她会成为众矢之的，谁想那清韫真人竟是如此的老谋深算。收起方才那惊慌失措的神情，稳了稳心弦，又换回一副泰然自若的嘴脸，微微笑道：“无量天尊！氤氲散人，你莫不是疯了心？竟会如此构陷贫道。好，既然你说是我指使的你，那我来问你，你与前掌门师徒情深，我如何便能挑拨离间了？”
氤氲此时竟似破罐子破摔一般，被怒气冲昏了头，也顾不得想那许多，只一股脑地想将这事实公之于众，想让这道观众人听到自己经历的世间凉薄。
故而长叹一声，无所畏惧道：“我与我师父师徒情深？对，师徒情深！我本就无父无母，叔父待我如亲生骨肉一般，处处事事皆比那亲生父亲想得都要周全。”说到此处，氤氲不由摸了摸腕上取和合二仙之意的银镯子。让我想起那日她在道观中，与我讲这镯子的来历，原来那时她真的将叔父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
“我那师父清筇道人虽对我严苛，但想必是碍于我叔父的面子，也是对我寄予厚望。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啊，原来众人对我的好，竟是有所图谋的！哪里来的叔父？又是哪里来的师父？分明是看着我幼时相貌俊俏，便将我捡回来养大成人，日后好嫁与契丹的权贵，用于刁买人心，做那笼络关系的筹码！不然我叔父哪来的那么多财源广进？我师父哪来的那么多广交挚友？
远嫁！好一个远嫁！清韫你拍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口中的远嫁可是要远赴契丹？可是要让我嫁给那些契丹的权贵老叟，被当成蝼蚁？被视作敝履？
想来我家中的姐妹们，也都是用来作此勾当的吧！莫说是我家中……”
氤氲傲然于世，看着眼前众道士，生无可恋道：“你们这一个个商贾子女，不也是凭借着我师父、我叔父的关系、人脉想要谋求个好姻缘，嫁得个好人家么？试问，你们的父母将你们送到道观的时候，难道就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窝子？难道就不知道好端端的一个出家道士，如何就能攀附了这许多的权贵势力？如何就能结交了这许多的达官贵人？你们一个个就那么的冰清玉洁？就那么的高人一等么？
若不是因为如此，你们的家人又怎么会每个月巴巴地拿着那上供的银两来道观中交那香火钱、修行钱、功德钱！
我是恨我师父，我没有办法，若我不杀她，那被远嫁契丹，九死一生的人便是我！清韫真人，你好奇吧，为何我师父死了之后这掌门之位还是落不到你的头上？因为我与你一样，学会了你们的招数，学会了你们的为人处事的把戏。你有的我也有，你会的我也会，你能做的我也能做！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我叔父自然会选一个他一手带大的人来当作接班人啊！怎会选你这个又老又丑，武功全无，只会寻医问药的废物来做掌门呢！”
听到此处，那清韫真人的双唇已微微颤抖，面露阴沉，只是她仍旧强装镇定，待氤氲咆哮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无量天尊！氤氲，你竟然是如此想的！你家中之事、你叔父与前掌门之事，贫道皆不知情。若真是如你所说，你为何不一早告诉贫道，贫道自会救你出水深火热之中啊！”
氤氲见这老道士仍旧一副死不认账的嘴脸，一口啐在了她的面目之上。“我呸！你个老不羞，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我问你，当日害我师父周身起火的药，是不是你配的？是不是你亲手交到我手中，你让我伺机而动，趁她不备将药下在她的茶水之中，而后造成意外烧死的假象。可谁知派中又来了个杏儿和淳于刺，这才有了当日的移花接木，借刀杀人，借着她的手，火烧了清筇住持，是也不是？”氤氲微微一笑，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个锦袋，一把甩到众人面前。
愤愤道：“这锦袋是不是你的贴身之物？当日的白磷散还残留其中，未曾用完呢！”
“无量天尊，这锦袋确实是贫道的，只是即便这锦袋在你身上，又能证明什么呢？你也说了，这药是你下的，这谎是你撒的，这人是你烧的，与贫道又有何关系？就如眼下你的污名一般，竟然背着众人，背着你的叔父想要去投靠季校尉！想要去攀附都能做你父亲的老叟！故而才丢了云鹤道观的颜面，坏了你的明洁，背负上了那淫妇的骂名。只是，这一切皆是你一人所为，与道观又有何关系呢？”
“是啊，怪只怪我太过心急了，太急于求成了，太想要攀附上更强大的势力从而摆脱你们了！我虽年少，但我不傻，我清清楚楚看透了你们一张张、一幅幅的嘴脸！看透了你们心底的肮脏，看透了你们世态炎凉的丑恶，看透了你们攀龙附凤，贪图名利的卑鄙之心！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已双手沾满鲜血了呀，我已周身污秽了呀！我又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么？”
氤氲说到此处竟哀毁骨立，悲痛欲绝。只是她的面目扭曲着，双眼空洞干涸，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了。
一旁道士见了这般对话，不由心中纷纷生疑，想来那氤氲所言并不假，只是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却是举步维艰，左右为难。
见氤氲一时悲不自胜，神情恍惚，清韫真人竟是一声大吼，二指轻点，呵斥道：“福生无量天尊！氤氲，既然你亲口承认谋杀前掌门一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日我们众道士便要为仙逝的掌门讨回个公道！众弟子听命！”
在这人心不稳之时，谁能掌控大局，便可操纵人心。这二人一通言语下来，在场之人应是都能知晓这清韫真人并非善类，但苦于群龙无首，在氤氲与清韫真人之间众弟子只得倾向于更加理智、强势的那方。故而有几名小道士应和道：“在！”
清韫真人怒吼道：“即刻拿下氤氲这个孽徒！”
“是！”
这言语之声虽是有人应答，但真要动手，却是无人上前，仅是宝剑出鞘，摆足了架势，并未有实质性的进攻。
清韫真人见状，继续拱火道：“这氤氲乃是患了失心之症，若是任由她在江湖中胡言乱语，莫说是她自己，纵然是我们云鹤派的威名也要一落千丈，颜面扫地。届时成为人人不耻的淫妇娼窝，你们谁还能奔得一个好前程？你们家中父母月月上交的功德银两如何付之东流暂且不说，即便是你们还俗回家，以后又要如何做人？又有何人敢娶这样德行的人为妻为妾？眼下这通奸之事仅是她一人所为，我们道观大义灭亲，容不得半粒沙子，半分污秽，即便是将她即刻杖毙，流传在江湖中也是清理门户的大义之举。更何况，她方才口中频频道出契丹二字，这分明就是诬陷道观私下暗中通敌，若是被官府知道，莫说是道观，就连我们观中众弟子也要一并受牵连。这样的祸害，眼下不除，更待何时！给我杀！”
要说这姜还是老的辣。仅是这几句话，便将其中厉害关系说得一清二楚，说得众人不得不杀了眼前的氤氲，从而明哲保身。
氤氲见众人持剑而来，自己也不再自怨自艾，而是抽出腰间软剑径直向众道士杀去。氤氲这剑一瞧便与众道士不同，剑身中央一线凹槽，与师父的碧血寒风双宿剑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她的剑身更为简单，剑锋也不似师父的那般锐利。但与众道士比，却是上乘的。
氤氲这身手也颇为干净利落，虽以寡敌众，却胜在身形敏捷，招招致命。与她相较，眼前的小道士便显得拙劣许多，想来定然是未曾勤加修炼的结果。未出几个回合，便将几人打得摔倒在地，只是眼瞧得胜在即，那氤氲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倚在了桌案旁。见有人举剑劈来，却是抬手招架无力。
我心中暗道：这是方才的醉心散起了药效，怎得竟在此时发作了起来。
虽然有几名小道士也一同瘫软在地，但大多数人却未曾进食，故而也没有中毒。见氤氲及一旁小道士莫名瘫软在地，有那灵巧机警地，似是察觉到食物中有异样，故而拿到清韫真人面前查看。这清韫真人与曹神医一般，精通医术，更何况这醉心散不过是市面上常见的蒙汗药，但凡留心，也就能分辨得出了。那清韫真人见中毒之人不多，便让弟子先将面前的氤氲捆绑起来，而后去寻那店家问罪。
可那店家似是早有经验，在这众道士刀剑相向之际便逃得远远的，眼下已是踪迹皆无，便也只得就此作罢。
有人将氤氲押到清韫真人面前，问她要如何处置。
那清韫真人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氤氲，仍旧一副和善之态，颇为得意道：“无量天尊，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氤氲说得不假，我与你叔父果真是关系匪浅。”
氤氲见她如此言语，人虽被按入尘埃，却仍旧奋力抬起头，翻着眼皮瞧着她。而后冲着她狠狠啐了一声。
“呸！老不羞！”
清韫真人却是不以为然，似是故意挑起她的怒火，继续道：“眼下既然他将你交到我手上，我便不得不给他一个交代，只是……你这成日里胡言乱语的，不仅有辱道观，更加有负你故去的仙师，故而我寻个稳妥的法子，即保全了道观，也算保全了你。”
说着，俯下身，伸出手，捏上氤氲那白皙的面庞，瞧了瞧，而后又直起身，掸掸手，对身后弟子道：“割了她的舌头！”
仅是这几字，竟是说得锥心狠辣，丝毫不留情面。
见有人拿着短刀向氤氲走去，我一跃而起，从草丛中站起了身，口中喊喝道：“刀下留人！青天白日里天天喊着无量天尊，怎得竟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出家人，你也配！”
一旁叔易欢全然没有起身之意，见我跳了出来，方才纳过闷来，只是他再想阻拦，却为时已晚。
叔易欢无奈看着我道：“你眼下如此行事，刚洗脱的冤屈，不就又和这云鹤派结上梁子，拉上恩怨了么？”
我淡然一笑道：“想杀我的人多着呢，不差这一两个！”
谁知等叔易欢再站起身，这一众人的目光竟是齐刷刷地投向了他，全然无人瞧我。
清韫真人先开口道：“无量天尊，施主不正是当日的淳于刺那时多有误会，还望淳于施主莫要记在心上。”
这个老道士好生狡猾，想来是知道眼下即便她们人多势众，但也敌不过武功高强的我二人，故此先声夺人，缓和局势。
我插话道：“清韫真人，我才是如假包换的淳于刺！仓公派掌门淳于昭的入室弟子，淳于刺！”
可眼前众人却仍旧盯着这轩然霞举，风度翩翩的叔易欢。
那老道士继续追问道：“哦原来如此！那敢问这位相貌堂堂，气宇不凡，风度翩翩的公子又是哪位”
叔易欢被夸得面上一热，抱拳拱手道：“回真人，在下乃是岱风剑派掌门的外长孙，叔易欢。”
清韫真人满面堆笑道：“哦……原来是岱风剑派岱立居士的外长孙，果然是名门正派之后，仪表堂堂，傲骨嶙峋，大义凛然！”
我长叹一声，“敢问道爷，您就光瞧见一副皮囊，从哪里看出来的傲骨从何处谈起来的大义不要太过以貌取人才好！”
那清韫真人却反驳道：“非也，非也！这位小施主，相由心生四字，你可听说过呀？若是内心歹毒狠辣，面目又怎会生得和善呢？”
“哦”我颇为不屑道：“眼下的清韫真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人虽生得慈眉善目，内心却是狠辣歹毒，教唆晚辈残害同门，眼下竟还大义凛然的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果真是侮辱了那道家清净！”
清韫真人见我如此言语，仅是微微一笑，反问道：“无量天尊，这位小施主你如此出口伤人，你我可曾认识啊”
我心中这个气啊！先前我扮作师叔的徒弟杏儿，在道观中住了这般多的日子，就算他们不知道我是淳于刺，但最起码应记得我这张面目吧！应记得一个叫杏儿的弟子吧！怎得竟是刚过了几个月便认不出我来了！
而后看着被五花大绑，瘫软在地的氤氲询问道：“氤氲散人，你师叔与我接触不多，你可还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