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叔易欢戏耍白鹡鸰
见鼓乐齐鸣,叔易欢举起酒杯,缓缓起身道:“这判官笔乃是上古神石冰魄所制,我先前便听娘亲提起过,说此物坚硬异常,无坚不摧,可破世间万般利器。润似玉,寒若冰,坚胜铁,磐若石,期间还有水晶之光,暗夜之下,如星斗般熠熠生辉。如此宝物失而复得,真是可喜可贺,灵将军,小可敬您一杯。”
灵将军道:“哦?令堂也曾提起过?”
叔易欢抱拳拱手道:“正是,只是小人无缘得见。”
灵将军笑道:“说来你才是这判官笔的主人。来!易欢,你也瞧瞧!你父亲当年便是拿着他叱咤武林,从无敌手的。”
叔易欢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判官笔,而后在厅中踱步而返,似是想要落座后仔细观瞧。
只见叔易欢双手捧着此笔,举于胸前,每每踱步皆小心谨慎,生怕有所闪失。谁知他刚一经过白鹡鸰案前,便侧头问道:“什么?白校尉你也想一睹这判官笔的真容?好好,那我便交于你。”
白鹡鸰被说得一愣,满脸疑惑道:“什么?我何时开口了?”
叔易欢转过身,面朝白鹡鸰,弯下腰,双手将笔送至他面前,道:“既然如此,那便交于白校尉吧,千万小心。”
白鹡鸰见那笔已经递到自己面前,若是不接显得自己对故去的白将军不敬,但若是接了,他又诚然没有要看这笔的意思,左右为难之下,他只得将笔接过,举在手中,尴尬不已。
眼下厅中鼓乐齐鸣,大殿又建得高耸宽阔,言语之声听不真切也是有的,故而别人对叔易欢所言并不怀疑。皆看着这刚刚上场的舞姬,边食边酌。
而对面的钟朗将,却将一个碗碟倒扣在桌案之上,频频将菜中的油渣从口中吐出,放于碗底之上。我以为是他忌口此物,便转头看向一旁的白鹡鸰。只见他举着这笔,进退两难,本想再交还叔易欢,可他却早已落座,自己身后又未带侍从,便只得起身将笔奉还。谁知就在白鹡鸰经过叔易欢身侧之际,叔易欢将脚一伸,绊得白鹡鸰一个趔趄,径直向前扑了出去。
叔易欢假意搀扶,口中喊道:“白兄当心!”实则却是一手握住那判官笔用力一掰,另一手从背后将白鹡鸰往前一推。白鹡鸰本就无功夫在身,加之这瘦弱的身躯,宽大的衣衫,自是稀里糊涂地便被叔易欢给拱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皆始料不及,瞠目结舌,灵将军也停了那鼓瑟,退了那舞姬,欠身离坐,隔着桌案俯身观瞧。叔易欢忙得上前一步将其扶起,满脸关切道:“可摔着了?怎得这般不小心。”
白鹡鸰自是心知肚明,恼怒地甩开叔易欢道:“大庭广众之下,休要如此拉拉扯扯!”
叔易欢仍旧猫哭耗子般,边帮他整理下身襦裙,边道:“你我二人本是旧相识,何必如此介怀。”而后看向地上的判官笔,生怕事情闹不大,惊呼起来:“这笔!这笔怎得经白兄一摔,竟碎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即便他不喊,厅中之人也皆能看见。叔易欢装模作样,举着双手,呼天抢地,大有人琴俱亡之势,哀嚎道:“怎得这刚得的遗物,便随先父一起香消玉殒了!这可如何是好!”
那一旁的大表兄自是比谁都心疼,忙得跑上前来,细细查看。只见这笔身早已断成三截,纵是他捧在手中欲要再拼,也是拼不上的了。
白鹡鸰见状自是吓得面色煞白,“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而叔易欢则乘胜追击,惺惺作态,瘫软在地,而后匍匐至灵将军近前,哭诉道:“将军,这乃是白校尉无心之举,这笔已然被毁,无论如何也是复原不得的了。您切莫要嗔怪于他,切莫要因此动怒而取了他的性命。想来白校尉,定然不会因妒忌先逝的白将军而故意为之,借着故意跌倒,趁机将这笔折断的。”
白鹡鸰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周身颤抖,指着叔易欢道:“叔易欢,你……你好歹毒的心计。”
殿上灵夫人突然开口,怒斥道:“白鹡鸰,你如此行事鲁莽,怎还能对叔公子这般无理!”
想来白鹡鸰颇为忌惮灵夫人,虽是满腔怒火,满腹委屈,却只得低下头来,忍气吞声。眼下的白鹡鸰算是众矢之的,百口莫辩了。
灵将军见状,虽面露惋惜之色,却又瞬间恢复了平静之态。命身边侍从将那笔身残骸取来,仔细查验,而后不怒自威,冲着李兄道:“李表兄!这判官笔乃是上古神石冰魄所制,岂能如此轻易便折断?可见,此乃赝品!兄长,我一早便劝告你,那铁鸡台乃是江湖中的鹰头雀脑,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不可结交。眼下竟敢拿这赝品前来邀功,居心叵测,可恶至极!明日你便将这笔交还于他,日后莫要再与此人来往。你可听见了! ”
众目睽睽之下,大表兄被骂得狗血喷头,自是颜面尽失。收起那笔身残骸,丝毫不敢面露怒色,只得点头哈腰,频频称是。而后又坐回案前,擦着额头鬓角豆大的汗珠,算是逃过一难。只是如此一来这酒也无味,肉也不香,便只剩下暗骂白鹡鸰了。
见白鹡鸰仍旧跪于堂前,灵将军只得开口道:“白校尉,起来吧,以后行事切莫再如此鲁莽。”而后还不忘安慰叔易欢道:“欢儿,这笔乃是赝品,而非你父亲手中的那杆,你莫要放在心上,快快起身吧。”
叔易欢闻听此言,自是由悲转喜,满面堆笑,起身落座,春风得意起来。而后还不忘对灵将军明察秋毫,廉政严明一通吹捧。
本以为叔易欢耍了这小把戏,见卓有成效,便能适可而止,谁知他竟得寸进尺起来。
抱拳起身对众人道:“诸位,灵将军,灵夫人,小可寻父途中,遭遇劫匪,命悬一线,幸而遇到灵将军,出手相救,方才捡回一条性命。今日无以为报,家奴于刺,在回府林中猎了一只似狼类狐的新鲜物,眼下已烤熟烹焦,肉汁鲜美,特意奉上,孝敬诸位,也算聊表小可对灵将军的一片感恩之心,还望各位笑纳。端上来!”
叔易欢话音刚落,身后侍女便将那烤好的兽拿了上来。恐是怕太过血腥,这肉已被切成细丝,分盛在碟中,并不能分辨动物之形。我虽不知他究竟何意,但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他定然是想拿着上次狼引诱獦狚之事大做文章。
对面钟朗将并未食这肉,而是将那碟中的油渣向我这个方向推了推,生怕我看不到似的,我心中虽是疑惑,却仍旧不解其意。
一旁的白鹡鸰也只是埋头独酌,不曾看向这碟中之肉。叔易欢假意关切,特意端上一碟,送至白鹡鸰近前,口中道:“也不知这兽的名字,只知他狡猾多端,在林中实是不好擒住。幸而于刺武功高强,出手如电,将那兽一击致命,死的时候,竟是连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呢。”
叔易欢二指捏起这盘中一只挂着玉质耳圈的耳朵,举到白鹡鸰眼前,道:“哎呦,白兄,这是何物?莫不是这兽竟是有主人的?怎得还带着耳圈?”
白鹡鸰闻听此言,放下酒杯,抬眼观瞧。这不瞧则已,一瞧竟如晴天霹雳一般,头皮炸裂,怒发冲冠,煞白的小脸瞬间面色通红,血往上撞,悲恨交加,伸出颤抖的双手,将这耳圈接过,握在手中,仔细观瞧。而后那一双湛蓝色的双眸竟似沁出鲜血一般,瞪着一旁的叔易欢,愤然而起,勃然大怒,发丝上指,目眦尽裂,周身抖作一团,咬牙切齿道:“叔易欢!叔易欢!”
堂上灵夫人见状呵斥道:“白鹡鸰,你与叔公子又是出了何事?”
一旁灵将军也应和道:“是啊,白校尉,因何如此喧哗?”
想来叔易欢定是想借此耳圈激出他言语间的漏洞,谁知白鹡鸰痛闭双目,忍泪吞声,话锋一转,抱拳拱手道:“小人……小人,近日习得一套剑舞之法,想借此机会,为在场大人助兴,还望……将军成全。”
灵夫人却先开口道:“白校尉又无武功在身,在场诸位皆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你便莫要在此贻笑大方了吧。”
白鹡鸰仍旧抱拳拱手,躬身而立,一副决绝之态,丝毫未有退缩之意。
灵将军见状,解围道:“夫人,既然白校尉有此助兴之意,让他舞来,也是无妨。剑舞,本就重在琴瑟之舞,而非兵戈之剑。”
灵夫人见将军如此说来,也忙应和道:“将军说得极是,那便让白校尉舞上一段,来人,奏乐!”
白校尉得了此奏,缓缓转身,一副毅然决然之态,凝视着叔易欢和他身后的我。见有人将剑奉上,白校尉伴着这笙瑟鼓乐,手持利刃,缓缓踱步,舞了起来。
看他那架势,大有对叔易欢一击致命之势,可见舞剑是假,想要借着舞剑之名重伤叔易欢才是最终目的。只是这白鹡鸰太过娇弱,仅是他这两步走,便能瞧出这满身的书卷之气,果真是毫无功底可言。就这剑术,即便是叔易欢赤手空拳的站在面前,任由他刺,他也未必能刺中。
果然,随着那音律起伏,白鹡鸰也加紧了脚下步伐,加快了手中招式,随着那箜篌一鸣,白鹡鸰一个转身,径直向叔易欢刺来。叔易欢早有防备,二指轻捏手边残骨,藏于案下,朝着白鹡鸰手臂处就是狠狠一弹,这残骨径直击中了他的曲尺穴,只见白鹡鸰手臂瞬间麻疼不已,宝剑顺势掉落在地。
叔易欢见状,惺惺作态,赶忙起身上前,扶住白鹡鸰,痛心疾首道:“哎呀,白校尉怎得如此不小心呀。本就身形娇弱,莫要再舞了,还是速速坐下休息吧。让我瞧瞧,可伤着哪没。”
白鹡鸰似拉满弓的箭,本已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打算一击制胜。谁知竟功亏一篑得连个水花都没有,便折在了半路,还将自己置于如此窘迫之地。见叔易欢又来此处讨巧卖乖,心中定然是又气自己技不如人,又恨叔易欢诡计多端。
堂上灵夫人也讥笑道:“白校尉本就是篦头待诏出身,这拿惯篦子的手,又怎好逞强去拿那刀剑呢。白校尉,我奉劝你还是早早认命的好。”
白鹡鸰被灵夫人的这几句话,说得面上青一阵,紫一阵,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谁知叔易欢扶着他刚一落座,便忸怩作态高声叫道:“哎呀!这白校尉怎得竟被吓得失了禁!这可如何是好!”
闻听此言,白鹡鸰急忙起身,转头查看,谁知他这一站,竟是让厅中之人全都一同得见了。只瞧他腚部果然潮湿一片,因他身着浅色衣衫,这潮湿更加明显,特别是边缘处的深色黄韵,怎叫一个清楚了得。
也就是叔易欢,成日里耍弄这些阴损的招数,趁白鹡鸰舞剑之际将那浓茶倒在了他的座位上。而后又假意搀扶,让他无暇查看,径直一屁股坐在了这茶水里。
白鹡鸰转头一看,果真腚部皆湿,只是眼下无论他如何解释也是黄泥蹭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他只得羞愧得面目通红,无言以对,想要速速离去。叔易欢岂会如此轻易便放过他,挡在他面前横加阻拦,假意关切道:“哎呀,白兄,你可还好?白兄这是被方才那一舞吓到了吧,怎得还能失了禁!白兄你这是要去何处?莫不是除了这……还有什么别的?白兄你这襦裙尽湿,你这是要去哪?”
白鹡鸰左躲右闪都不曾摆脱这死缠烂打的叔易欢,愤怒道:“你让我过去!我要回去更衣,你休要在此与我拉拉扯扯。”
可叔易欢围着他就是不肯离去,还拽着他的襦裙低头细看,白鹡鸰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抓耳挠腮,一时不知该去向何处。一把揪起裙摆,怒斥道:“你拽我衣服作甚!哎呀!别看了!别看了!哎呀!你快给我闪开!”
一番推搡之下,白鹡鸰好容易才逃出了叔易欢的穷追猛打,仓皇而去。
叔易欢仍旧不依不饶,与灵将军,灵夫人告了辞,谎称不放心白校尉,要跟着他再去瞧瞧。
灵将军见叔易欢离席,自是觉得无趣起来,本想阻拦,却被夫人挡下。道:“让他们年轻人自去便是,叔公子与这白校尉年纪相仿,关系自然走得近些。”
夫人这话说得好生刁钻,仅是“年轻人”三字便隔开了灵将军与叔易欢的辈分,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暗示灵将军已不再是青葱少年,行事做派定然不要荒唐随性才好。
见叔易欢出了厅,我自然是要紧随其后。行至无人处,追上叔易欢道:“满意了?”
叔易欢拍拍手,颇为得意。“今日凯旋,明日再战!”
说着我二人便回到了住所。他这一夜珍馐美酒,饕餮盛宴,奈何我却是滴水未沾,只得回房躺在床上,腹腔高鸣,辗转难眠。想着府中丫鬟婆子定然也是要等这家宴散了再吃晚饭的,便未更衣,打算等上一等。谁知刚在床上躺出困意,叔易欢便站在院中高喝道:“于刺?于刺?”
我跳下床去,将门一拉不耐烦道:“叫魂呢!”
谁知话已开口,方才瞧见叔易欢又在一众丫鬟侍女的簇拥下,站在院中,不知意欲何为。
见有外人,我忙得改口道:“公子这深更半夜的是要去何处?好大的排场。”
叔易欢摇着折扇道:“是嘛?这才配得上你家公子的风流倜傥,绝世无双。”
我白眼一翻,实是不知如何应答。叔易欢继续道:“于刺,你这一夜未食,定然饿了吧?”
我心中暗骂他废话,面上却只得点头哈腰笑道:“嘿!要不说我家公子,颖悟绝伦,神机妙算,足智多谋,聪明绝顶呢,我这一晚上水米未打牙,您猜怎么着,他竟然还真的饿了!”
听我如此言语,叔易欢身后的侍女都被逗得忍俊不禁,掩面而笑。
叔易欢转身对众人道:“别笑了,别笑了,你们也跟了我一晚上了,都去东厨用膳吧。”
众人谢过公子,转身离去,为首的侍女却觉不妥,请示道:“那公子如何去灵将军处?”
叔易欢将手一摆,“我自去便是,这灵府就这么大,你还怕我迷路不成!去吧,去吧。”
见众仆人皆出了院,我道:“灵将军这大晚上的寻你,可说何事?”
叔易欢咂咂嘴:“说是有私藏的佳酿与我同饮。”
我鄙夷道:“方才不饮现在才饮?深更半夜的,你自求多福吧!”说完我转身要走,叔易欢拉住我道:“你嘛去?”
“吃饭啊!她们都去了,还不准我去了?难不成我是靠气吹活的!”
叔易欢惊道:“你不与我同去啊!”
“你们……两个龙阳之好的男子共处一室,谁知道要干些什么……”细想之下不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呲着牙咧着嘴看着他道:“我不去……”
叔易欢左思右想,“ 也罢,想来也不会翻出什么花来,我自去便是,见势头不对,我只身一人也好抽身。只是,我房中给你留了单独的吃食,定是比东厨下人们的好,你自去便是。 ”
我指着叔易欢,“孺子可教也,谢了!”
见这院中只剩我一人,便径直向叔易欢房中走去。这厮还算义气,仅是糕点,肉叠便备了好几叠,美中不足的却是没有酒水。我见角落凭几处放着一套精美茶器,走近一摸这壶中的茶水还是热的,便边食边饮了起来。
谁知等我再醒过来,已是身处栾床之中,轻纱幔帐之内,全身绵软无力,头疼欲裂,双目难睁,我心中暗道:不好,我这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