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神秘图腾
叔易欢有气无力道:“你倒是快些啊,怎得自己先喝起茶来。”
见凭几上还有未吃完的糕点、肉干,我又忙得拿起,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边吃边道:“我怎能光喝茶,这饭也得吃啊。一日一夜,水米未打牙了,一会再手抖给您插错了。”
叔易欢无奈道:“方才曹神医说的穴位,你可记准了?”
“啊?不就是什么魄窗、膈开、魄室什么的一条线么。”
叔易欢白眼一翻,虽是已手无缚鸡之力,却仍旧捣枕槌床,哀叹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看来我今生定是要死在你手中,无疑了。”
我拍拍手上的残渣,凑到他耳边道:“放心吧,若是心中无底儿,我也不敢如此满口应承。我虽没记住名字,但先前卧床虎在你背上扎的眼儿还在,我原封不动地给再您扎回去便是。”
说着,我将叔易欢扶起,帮他褪去了外衫,露出那被蹂躏得猩红一片的后背。只见那被蜡烛烫出的斑驳红痕,竟似冬日里的红梅,开得傲霜怒雪,娇艳异常。我一手拿起凭几上的烛台,借亮照着这后背,一手捏着银针,寻着方才针眼的位置,准备施针。谁知银针还未落下,叔易欢便大惊小怪地唤了起来:“你这拿蜡烛的手别歪啊,一会蜡油再滴我背上!”
我忙得摆正手中烛台,对他笑道:“公子放心,我手上有准儿。”心中却是讥笑道:这厮果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后背都已然烫成如此模样了,也不差我这一星半点。
待五针施完,我又去取那桌上的药碟。这药丸落入朱槿水,果然迅速化开,只是药剂太过浓稠,皆沉在了底部,我只得一手拿着蜡烛照亮,一手缓缓晃动碟中药剂,让其能够溶解得更充分一些。谁知就因我这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右手,左手那蜡油终还是滴在了叔易欢的背上。
只听叔易欢“嗷喽”的一声,激灵一下,翻过身来,正巧碰歪了我手中的药剂,洒在了他身上。
叔易欢恶狠狠地盯着我道:“你不是说你手上有准儿么!”
我忙安抚道:“意外,意外,纯属意外。”而后忙得帮他吹落凝固在背上的蜡油,解释道:“这药太过粘稠,皆沉了底儿。”
帘幡外竟传来灵将军的关切之声:“可是发生了何事?”
我解释道:“无妨,无妨,将军回去歇息便是。”
叔易欢白了我一眼,“就你这办事,谁能放心。”
我不屑道:“切!还不是因为你貌似他的那位故人。你若长成我这般模样,你看看他可还会如此关心你不!”
叔易欢咂咂嘴道:“皆是初见,若不以貌取人还能扒心刨肝以辨善恶不成!”而后指着凭几上的羹匙道:“那是什么?瞎了不成!放着羹匙不用,抖什么抖。”
我也不与他争辩,只宽慰道:“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不是先前没看见么。”说着便拿起羹匙为他上了药,而后又恐他受凉,将外衫避开银针,围在他的背上,让他先睡一会,我在此处守着便是。这叔易欢果真是折腾了一夜,又受了这毒,睡得颇为香甜,鼾声虽不大,却如涓涓流水般,颇有韵律,隐隐传来。
我则坐在他身旁,打算也寻个什么东西靠着,小憩一会。谁知就在我无意一瞥之间,竟瞧见叔易欢的手臂外侧,似是蹭了块什么绿色的东西。我恐惊动他,便只是轻轻挑开搭在上面的衣衫,那小臂外侧一个绿色的圆形刺青赫然眼前,这刺青似是因被那红色的朱槿水浸湿,方才显露现出来,未湿之处,则如平常肌肤一般,毫无痕迹。
我仔细观瞧这半个刺青,隐约可见其中是个鸟兽的图腾,这兽头宛若喜鹊一般,只是身上怎得画了五只翅膀,若是加上未显露的半侧,这鸟应是有十只翅膀,而且羽毛顶端还皆画了鳞片,这莫不是鸟,而是条鱼?叔易欢手臂上为何会有如此图案?莫不是什么组织、帮派的印记或是标志?怪不得蜀子叔让我对叔易欢留个心眼,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帐外一声鸣锣,断了我的思绪,见时辰已至,忙得起身,取下叔易欢背上的银针。因这疼痛,叔易欢也睁了眼。
我对他道:“感觉可好些了?”
叔易欢如梦方醒,缓缓起身,穿上外衫,口中喃喃道:“似是好些了,这一觉怎如眨眼一般,转瞬即逝,刚入梦境便又要起身了。”
我边帮他整理衣衫,边道:“这有何妨,一会再睡便是。”顺带瞟了一眼他手臂处的刺青,已是踪迹皆无。
帘幡外又传来灵将军关切之声:“易欢可是起来了?可否方便进去?”
叔易欢眼下也有了气力,与方才那柔弱之态判若两人,忙得起身,挑起帘幡,将灵将军迎了进来,道:“多谢灵将军关怀,已经感觉好多了,想来……”
话未说完,只见叔易欢又是娥眉微蹙,躬起身子,捂着腹部,楚楚可怜起来。我不由白眼一翻,一声叹息,他这又是要闹哪样。但眼下我身为他的侍从,又不好放任不理,只得装模作样,疾步行至近前,扶着叔易欢关切地询问道:“公子,这又是如何了?”
那灵将军自是比我近水楼台,一把将颤颤巍巍的叔易欢扶在怀中,关切地问道:“莫不是哪里不舒服?曹神医!”
紧跟在灵将军身后的曹神医也一同将叔易欢扶上床榻,为其把脉,而后又用力按了按叔易欢的腹中,捻着花髯道:“无妨,是那外敷的药丸吃多了,一时无法消化,这才腹痛难耐的。我特意为公子配了一副药,公子快些服下,方能缓解。”
言罢,曹神医命人端来汤药交予我,让我伺候叔易欢服下。
一旁的灵将军似犹豫多时,终还是未等叔易欢将药喝完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道:“不知……公子因何到此地,又为何会取了这易欢二字为名?”
我自是要牢牢把握这次机会,将白易欢当年死因问清。恐叔易欢再动些歪心思,忙抢先一步道:“找爹!”
叔易欢闻听此言,口中汤药险些喷出,虽想以目为剑,即刻将我杖毙,奈何灵将军就在眼前,只得应和着道:“啊……啊……是。”
灵将军一脸疑惑道:“找爹?”
我忙解释道:“对……那个……寻亲。白易欢白将军便是我家公子的生父,然而眼下白将军惨遭不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家公子这才出来,查明父亲死因。”
灵将军闻听此言,一头雾水,半信半疑道:“是谁告诉你,白易欢白将军便是你生身父亲的?”
我道:“自然是我家夫人。”
灵将军似有怒意,正言厉色,继续追问道:“你家夫人如今何在?你可知白将军,孑然一身,至今未曾婚配,而且根本就不近女色!这话定然不是能够乱说的!”
见灵将军一副严词厉色之态,我心中怎会不知这白将军是那龙阳之好,根本不近女色,被他如此追问,竟心虚起来,不知如何应答。我本就不擅编谎,提前又未想好对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幸而有那能言善辩的叔易欢解围。
只见他躺在床上,伸出纤纤玉指,拉住灵将军的手,柔声细语道:“将军可还记得当年咸阳一战?”
灵将军道:“自是记得,清泰三年(公元936年),先帝石敬瑭遭后唐皇帝李从珂猜忌,被困晋阳城,唐兵多次强攻,损失惨重却收效甚微。于是唐兵以深壕高垒之法,长期围困晋阳,逼着城中乏粮。是当朝宰相国侨公,桑维翰,亲赴契丹,借来援兵,攻破城门,大战唐兵,这才救出先帝,有了如今的后晋盛世。”
叔易欢道:“灵将军可曾赴了那晋阳一战?”
灵将军道:“在下惭愧,当日军务在身,并未参战。”
闻听此言,别人虽瞧不出,我却是眼睁睁窥见到叔易欢那心底的喜悦之色,似是在说,既然你没去,那就好办了。只见他眼珠一转,似是编好了那说书的话本,开始信口雌黄。
叔易欢放下药碗,撑起身子,口吐莲花,声情并茂道:“那年白将军与契丹重兵驻扎在汾水的虎北口,因双方激战数日,都未曾击退唐兵,白将军便与众人商议,想着莫要硬碰,谋划着在汾水设下埋伏。谁知,就是这埋伏,虽击退了唐兵,白将军却身负重伤,与大军失散。幸而上天有好生之德,让白将军遇着了我娘,紧要关头,我娘将他救下,带回家中医治,这才保住了白将军的性命。想来两人应是因此有了露水之情,才有了如今的我。
奈何那日一别,竟是此生都无缘再见,我娘也抑郁而终,便为我起名易欢二字,希望我顶着父亲的名讳,长大成人之后能够早日寻回生父,父子团聚。谁知纵是这十六载的苦苦寻找,却仍旧不见白将军的踪迹。那日我与家中小厮偶遇了揳钩山女,方才知晓,白将军怕是早已一命归西。”
说着叔易欢掏出怀中锦盒,拿出剑痕拓印,颤抖地举到灵将军近前,哭诉道:“这是揳钩山女给我的剑痕拓印,说我生父白易欢,便是被此剑所杀。我想着若是他真去了,也好,也算是和我那苦命的娘,能够在底下团聚。生时做不得夫妻,死后能够成为贤伉俪也是好的。只是……只是身为人子,却不能替父报仇,我留在这世上,还有何用?灵将军,既然您说您与白将军是旧相识,那您可否能帮帮我,找出当年杀害我父亲的真凶,我定是要替父报仇,为我那苦守一生的娘和惨死的爹,讨回个公道!”
说着那晶莹剔透的泪水竟珠串般地落了下来。我看着他哭得梨花带雨,深仇大恨的模样,几乎都要信了他的那套决绝之词。
灵将军见他如此模样,也忙得坐在他身侧,帮他拭着泪水,虽心中仍旧生疑,却接过他手中的锦帕,抚着他的肩,安慰道:“易欢放心,若此事是真,我定会鼎力相助。只是……若你父亲真是白将军,那你为何会姓叔?”
这一问,叔易欢也是措手不及,那满目泪水的双眸,骤然失色,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我忙上前帮腔道:“我家夫人,未婚先育,怎好在村中立足,便让公子随了母家的姓氏。”恐灵将军不信,我又补充道:“若非亲生父子,又怎会生得如此相像,那揳钩山女也是将我家公子错认成了白将军,这才有了而后托付剑痕拓印之事。”
灵将军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我二人忙得对了下眼色,算是勉强过了这关。灵将军仔细端详着手中剑痕拓印,谁知他仅是瞧了一眼,便又归还至叔易欢手中。
叔易欢忙问道:“灵将军可知这剑痕是谁的?揳钩山女说,当年是曹神医先医治了毒深入骨的白将军,因实在寻不到解药,这才送至到揳钩山女处。”叔易欢又转头对曹神医询问道:“曹神医,当年之事,可是如此?您可认得这剑究竟是何人的?这毒究竟是何人下的?”
曹神医见状,也忙得上前查看那锦帕,双眉紧锁,似是回忆着当年之事,而后对叔易欢道:“当年白将军果然是中了此剑,因剑上毒性过于错综复杂,并非中原所有,我一时无从下手,这才经尔朱将军提醒,将白将军送至了揳钩山女处,而后便再也没有白将军的下落。想来,应是这毒,真的无解了。”
我仔细观瞧着坐在叔易欢身侧的灵将军。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方才叔易欢身世的那套说辞,并非全然相信,但见他是来查找白将军故去原因的,想来也应不是歹人,便又心生同情起来。道:“白将军当年遇害,其实我也是知情的。”
叔易欢激动得紧握他的手腕道:“灵将军,当年之事,究竟如何?”
“当年……当年……”只见这灵将军竟然也鼻尖一酸,眼中一红,酸楚了起来。“实不相瞒,我并非全然相信你是白将军之子,全因那易欢,早已心有所属。他的心,早就被那男子掏了去;魂也一同被他锁了走,如何还能容下别人!他为他,可舍去功名、舍去官职、舍去那如师如父的恩师、舍去我们这一众追随卖命的孤魂,舍去他那轩然霞举的尊严、舍去他那孑然一身的傲骨,舍去他那金尊玉贵的一条性命,纵是终究爱而不得,他也还是要为他飞蛾扑火,火焱昆岗,玉石俱焚。”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额蹙心痛之态,想来他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师父了吧。他曾答应我师父舍去功名利禄,与他浪迹天涯,不问世事,晓看天色暮看云,所以我师父才会等得如此肝肠寸断,过着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