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礼物
阴暗菹漏的牢房臭气熏天,宫正坐在杂乱的枯草堆里,蓬头垢面,她背靠冰冷的墙壁,两眼呆滞。
静邃之中,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少顷,牢房外出现一个身量不足的纤弱少女,两眼泪盈盈,绝美的容颜此时浸染愁苦,蹙眉却是我见犹怜。
“姑母……”少女悲切地柔柔唤道。
宫正眼里闪现光芒,登时就地弹起,跌跌撞撞地猛扑过去,穿过栅栏空隙抓握住少女柔嫩的手,皎白与黝黑交叠。
“悯儿,你怎么来了?”宫正急切地问。
名唤悯儿的姑娘摇摇头,忍着泪意说:“家里忽有贵客造访,爹爹让我跟他们离开,说是送我入宫服侍太子殿下,我也不知为何要将我带到此处。”
听完悯儿的话,宫正的心定了定,这番安排必然出自太子手笔,她替皇后作伪指认许之兰得罪太子,丢官是少不了的,怕就怕在皇后会将她灭口。
宫正抚了抚悯儿黑亮亮的头发,万般不舍涌上心头,开口时竟然哑了半刻,她别过头止了止浓烈的离愁别绪,拌着泪水叮嘱:“悯儿,别怕,记住姑母下面说的话。”
“到了太子殿下身边,一定要乖乖听从吩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有人欺负你,你就拿着这块玉佩去尚宫局见萧尚宫,她会帮你做主。”宫正从怀里摸出青玉镂雕荷花佩塞入悯儿的手里,悯儿垂泪难言。
“还有,兰栖殿中有位许典膳,名唤许之兰,你万万不可得罪她,必要同太子殿下一般恭敬待她,可记住了?”
悯儿握着玉佩狠狠点头,泪雨滂沱。
“行了,走吧。”一道不合时宜的男声插进来。
宫正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藏有一个男人,他从阴影里走出来,青纱幞头,窄袖乌靴,一副武将打扮,身材魁梧健硕,手持金柄镶宝石横刀,眼皮单薄,目光锐利如鹰,鼻梁正直高挺,看上去不好惹。
只一面,宫正就认出了他,眼中迸发恨意,语调猝然拔高:“你是沈纬之子?”声音断然,毋庸置疑。
“在下沈效青。”男人默认,垂首抱拳一礼,报上自己的姓名。
宫正咬牙,身体微微颤抖,当年抄吴家的主官就是沈纬,不料今日她竟会在这般境遇下见到沈纬之子,小人高升富贵,受害者却沦落至此,真是讽刺。
“悯儿,不许与他走近!”宫正扭头命令。
悯儿不知她为何突然发怒,吓了一跳,怯怯地答应。
“好,好孩子,最后……”宫正拉着她的手,忍不住抖着嘴唇说:“最后,可,可不可以……”
后面的字她没有吐出来,半途截断,没头没尾,悯儿困惑地抬起泪眼,“姑母要什么?”
终到分别之际,悯儿一步三回首,宫正抓着栅栏看着她远去,眼里泛着泪光。
悯儿,可不可以唤我一声娘?
宫正望着女儿的背影,身体无力地滑落,她跪在栅栏前,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
悯儿抹着眼泪从暗牢里出来,对未来充满无助与恐慌,眼泪越擦越多,止不住地往下滚。
“劝你最好收起你的眼泪,宫里都是欺软怕硬的,没人会因此怜惜你。”沈效青淡淡瞥她一眼,在马车前顿住脚步。
“是它自己要掉的,我又控制不住!”悯儿是在千般宠、万般爱里长大,本就伤心难过,他还冷言冷语地训她,心酸委屈一齐涌上心头,脾气霎时间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沈效青是从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哪里惯得她的小姐脾气,上前一步就掐住她细软的腰肢往车上举,悯儿大惊失色啊一声,慌得手脚胡乱舞动,谁知反叫沈效青更用力了。
沈效青冷声喝道:“别乱动!”
悯儿被他一声吓懵,不敢再乱动,很快她悬空的两脚落到实处,腰间的狠劲也全数撤走,悯儿呆了一瞬,急忙弯身钻进车厢里躲避。
沈效青坐在外面赶车,狭窄的车厢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但是这让她安心很多。
慌乱害怕的情绪一过,腰间的疼痛遽然传来,想到以后的日子,眼泪又汩汩地流出来,因畏惧外面那个男人,悯儿只有捂住嘴,默默哭泣。
许之兰用完晚膳漱了口,正想离开,太子拦下她道:“等等,我有件礼物送你。”
“礼物?”许之兰疑惑,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送什么礼物。
李献颔首,嘴角漫过一丝奇异的笑,他抬手招呼邓守恩:“将她带上来吧。”
邓守恩欸一声,小跑出去带人。
不多时,一个白皙瘦削的少女缩着身子小步走上来,乌黑明亮的眼睛盈着水光,眼圈通红,应是大哭过一场,面皮绷得紧紧的,似乎分外不安。
这个少女正是暗牢里与宫正泪别的悯儿,沈效青将她送到东宫后,好几个宫女围住她,带她去沐浴更衣,还有女官过来跟她简单说了些规矩,然后她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路上已经有人跟她说了,太子殿下将她赐给许典膳,她过来就是见太子殿下和那位许典膳。
悯儿想起姑母的叮嘱,不能得罪许典膳,心里更加紧张,待走近了,她拘谨地跪下磕头,动作是方才女官才教的,生涩不顺畅,看得出来她很并不熟练。
“奴婢齐悯儿拜见太子殿下,许典膳。”甜软略带颤意的声音在兰栖殿响起。
“不必多礼,起身吧。”李献转头对许之兰说:“这是宫正侄女,她帮旁人害你,罪无可恕,可惜我不能插手处置宫正,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她疼爱之人替她赎罪。”
许之兰惊呆,“不至于此吧?犯错的是宫正,怎能牵连无辜?”
“不这样,震慑不了那些心思阴暗之人,只有让他们痛了,他们才不敢随意出手。”李献沉声道,眉头微动,眼中翻腾起几许狠厉。
太子似乎话里有话,他骨子里又继承着皇帝的强势,不容拒绝,许之兰无奈,只好暂且收下这个小姑娘,看看以后有没有办法送她回家。
许之兰领悯儿回偏殿,露珠抱着晒好的被子回来,看到许之兰身后跟着一个脸生的女子,模样煞是好看,危机感顿生,连忙快步上前问:“典膳,这是何人!”
“她叫悯儿,是太子殿下送来……服侍我的。”许之兰无法把活生生的人叫做礼物,转换了另外的说辞向露珠介绍。
露珠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心又提起来,警惕道:“殿下怎么给典膳送人?该不会是殿下觉得我没有服侍好典膳吧!”
见露珠紧张,生怕被赶走,许之兰笑道:“好好跟我学手艺,掌膳之位少不了你的。”
“我才不稀罕呢,我只想待在典膳身边!”露珠不满地噘起嘴,将被子抱到暖榻上去。
“露珠就是小孩子脾气,心思单纯,不是针对你,别担心。”许之兰伸手搭上悯儿的肩,轻声安抚她。
悯儿小心翼翼地点头,余光瞥见许之兰腕间的滚玉珠手串,登时瞪大眼睛,手指滚玉珠手串惊声道:“它怎么会在这里?”说完她记起临行前父亲对她谨言慎行的叮嘱,自觉失言,紧忙噤声。
许之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滚玉珠手串,不解道:“怎么了?”
悯儿嗫嚅,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许之兰看穿她的犹豫,坚定地说:“无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
悯儿抬起半张脸,偷觑许之兰脸色,小声道:“……这,这是我前不久丢失的。”
许之兰不由一惊,身子禁不住地打哆嗦,差点站立不住,她退了半步,手撑在方桌上,两腿失了力气,顺势挨着绣墩坐下。
她颤颤地抚上腕间的珠子,冰冷彻骨。
“还记得大概的时日吗?”许之兰的声线不稳。
悯儿努力回想,不确定地说:“应该,应该半月有余……”
许之兰闻言面色煞白,竟有十几日,那样早,今日之事,太子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谋算的,将悯儿带到她身边也是他有意为之?
“典膳,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悯儿见许之兰面色不好,慌乱不已,眼眶积蓄起满满的泪水。
“没事。”许之兰听到悯儿惊慌失措的声音,苦苦扬起笑脸,将滚玉珠手串摘下来塞进悯儿手里,看着她说:“物归原主。”
“典膳不可!”悯儿察觉出许之兰的异常,即便是自己滚玉珠手串,她握在手里也感觉十分烫手,这滚玉珠手串出奇地丢失,又出奇地出现,太古怪了。
“拿着吧,只说是我给的,太子殿下要有什么话,你让他自己来找我!”许之兰说到后面有些生气。
他那么早便做好了局,也知道她被皇后叫走,可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要等毒酒到了她嘴边才现身,好叫她最大程度地感恩戴德,这般算计人心,许之兰简直后背生凉。
现在把悯儿送过来,让她知晓真相,这算什么,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