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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饱饮声名墨论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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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郑察为、印勤、罗谨、薛崇余四人分头外出搜集消息。回来后各自奋笔疾书,继而将初稿汇集到郑察为处。他见印勤所书有两分娇媚之气,笑道:“多读读蜀中前辈苏东坡的豪放之作,然后将其宣泄于笔下。否则人家会根据‘人如其字’的理论,认为你是翩翩女郎。”印勤辩道:“女子怎么了?小人在京中游走的这些日子,常听人传诵易安居士的词作,无不赞叹、自愧弗如,她难道不是巾帼吗?”罗谨叹道:“妙答!”薛崇余却不认同:“写诗填词非女子之本事,四处流传更是不雅。女子应自专注于家务,谨小慎微,最好连姓名也不要被外人知晓。”印勤正欲再抒己见,郑察为虽觉男人女人都是人,皆有求知、作文之权利,更不必囿于一隅。只可惜现实不如所愿,聪慧有才之女子甚多,似李易安那般幸运的少得可怜。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道:“咱们别跑题咯,一道商讨该如何排版吧。”

    对于头条新闻,薛崇余提议用罗谨编写的《一朵海棠花,两位起居郎》,两位起居郎为一名歌妓而在酒楼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斯文甘为红颜扫地,这样的消息是人们津津乐道、喜闻乐见的。但不出意料的话,多家小报都会在显眼之处登载它,不算独家新闻。印勤自荐《丈夫觊觎奁产欲夺妻命》:家住曹门外的何书生流连瓦子时,结识了一名俏丽女子,为结欢好,经常赠以首饰、衣裳等物品,并应对方之求出入赌场,豪掷银钱,很快囊中如洗。女子遂以情相挟,并提醒他且莫哭穷,原配还有一大笔奁产,哪里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人重厚嫁,何妻是商人之女,嫁妆除金银钱财外,另有十亩良田。律法明文规定,尽管“同夫为主”,但妻子能自由支配奁产,如改嫁可带走。丈夫动用奁产,常为人所讥笑。糊涂的何书生舍不得斩断外遇情思,“从其毒计”,为妻子送去一碗放了毒药的鸡汤。妻子因忙于女红,置之一旁。馋嘴的狸奴跳上桌子,偷享大餐,结果没吃几口便倒在桌面,口鼻流血。妻子大惊失色,立即请人叫来父兄,告到官府。审问之下,何书生只好如实交待。官员在依律严惩之外,判夫妻和离。何书生竹篮打水一场空,悔不当初。

    郑察为说:“松壑这则新闻具有很深刻的现实意义,足以告诫那些不务正业却偏偏动歪脑筋的男子,切莫做过界甚至违法的勾当。”

    罗谨自动对号入座:“先生,我该不该怀疑你在影射我?”

    “绝无此意!”郑察为赶忙否认。印勤说:“你跟何书生有本质的区别。虽同为书生,可他嗜好赌博,而你偏好创作,境界大不一样。他外结第三人,寻欢作乐,而你若胆敢胡作非为,嫂子能把你生吞活剥喽。他听信谗言,欲谋杀枕边人,霸占奁产,而你别说杀人,多半连鸡都没杀过吧。”话未说完,连一本正经的老夫子薛崇余、“话”中人罗谨都乐得俯仰大笑,而印勤偏偏能平静地讲完。把别人逗乐,自己却波澜不惊,这也是一份了不起的功力。

    罗谨平息笑容:“我赞成把松壑这则消息用作头条,只不过建议标题稍微改动一下:丈夫杀妻图奁产,狸奴救主得自由。”

    “觉微的笔头真是没白练,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我要是读者,听了或见了这标题,也很想拜读内容,弄清究竟。”郑察为道,“你那篇桃色新闻,放在另一版的上方吧。”

    至于后面的消息,有人说放“方士使法,衣帽自行”这样的奇闻异事,有人主张放“《哲宗实录》修成”这样的时事新闻。郑察为看了看印勤,说:“你有没有想过,利用小报的影响来找寻兄长?”后者满脸疑惑,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郑察为继续道:“你哥哥是读书人,假如将你来京寻亲的消息登在报上,他完全有机会读到。这法子总好过你在茫茫人海中漫无目的地查访,说不定你们两兄弟能早日团圆。”

    “此法好是好,却有隐患。”印勤并未被欣喜冲昏头脑,冷静地说,“如果在文中使用化名,即便他读到了亦难以明白;用真名的话,又会给墨论堂带来麻烦。”

    “我也想到了这一关节,这样办好不好,内容可用家书体裁,你写一封信给哥哥。在合适的地方,嵌一句只有他才明白的暗语……既是明码暗语,越突出越好,用在标题更好。”

    “您思虑周全。”印勤因感激而哽咽,红了眼圈。罗谨宽慰道:“郑先生是贴心的人,从不居高临下,而且不做出一副施恩于你的高傲。你今后与他共事,不知道会被感动多少回呢。”

    郑察为有些难为情:“人家在背后夸赞我吧,我希望能当面说,自己也听听。现在你当面夸了吧,我的感觉并不妙,心里直犯嘀咕:你说的是我么,有这么好?”

    “善良而不自知,是善良的最高境界。”薛崇余说,“单凭你愿意启用我这个糟老头子,就足以证明你的品质。”

    “请列位注意,咱们坐在这儿,是讨论稿件的,不是开表扬会。”

    “情不自禁。”罗谨说。“发自肺腑。”薛崇余补充。

    “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松壑说四字短语了?”郑察为望向印勤,见他低头发呆,拍拍手背,“松壑,你在玩神形分离之术吗?”

    印勤回过神:“我已想到用什么暗语。哥哥曾写过一些诗歌,我记忆最深也最喜欢的一句是:家山犹望白云归。如先生同意,我便用这句诗做题目。”

    薛崇余问:“你兄长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做游子吗?”罗谨说:“或许他写作此诗时,白云单纯是天上的云朵,并非他的化身。把它当作预言,是事后诸葛亮。”薛崇余反驳:“事后诸葛亮,那也是诸葛亮呀。”

    “松壑,只要你觉得合适,我没有意见。”郑察为道,“要不你先去撰写短信吧,版面先预留出来。我们仨再商讨别的内容。”

    印勤依言而去。

    争论主要集中于重要稿子上面,候选者是否合格,标题提炼、正文修改,很费时间。加之他们皆是首次做编辑,想得有些简单,真动起手来,要思虑、解决之细节统统冒出,比发豆芽还快。

    严视在刻厅里翘首以待,不时望向漏刻。组版用的拼盘已然放好,他亲自雕刻的报头落在右上角。与一般题词不同,它采用的是竖式,字体为汉隶。左侧又添了长而窄的一条,上列年月日、期数等标记。他已派人去编辑房里询问多次,有无定稿的消息,尤其是重要新闻定稿否。见四位正讨论得热火朝天,伙计只得等一波已平、一波未起之际,匆忙插话催稿。好不容易催来头条稿,严视迅速浏览一遍,从预制的木版中挑一块,连同稿子交到抄工手上,吩咐他立即抄录。

    抄工写得一笔好字,能按要求书写需要的字体,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做到横平竖直。有人会问,他们善书、常书,算得上书法家吗?这不能一概而论,总体来说,抄工的字主要是为了刻印而练,结构标准、字形工整,实用性强,多少有些匠气。而书法是心思意齐至时妙笔创作而成,讲求独具一格的神形气势,两者多少有些差异。

    抄录完毕,他默读一遍,检查有无错别字或漏字,若等刻好或印好方才察觉,悔之晚矣。继而送到印勤案头再校。确认无误后,由严视指定他亲手□□的徒弟雕刻,三校后放入盘中待印。

    直至凌晨时分,稿子尚未集齐,拼盘中空白不少,一时填补不完。郑察为等人围着它,感叹:“填报看似简单,其实不易。我等费了那么多精力,却仍然填不满这张小小的木盘子。”薛崇余道:“时间紧急,咱们还是尽快挑选几则新闻,将这刺眼的空白盖上吧。”

    郑察为沉吟片刻,长吐一口气:“《知世有益》推迟一日面市。今夜就忙到此时吧,明天继续精心雕琢,开个好头。”

    罗谨面上略有疲倦:“我原以为刊刻书籍无非是描摹原稿,手艺活而已,有何难哉。今日亲身体验,方知个中滋味。莫说厚厚一册书籍,单是一张报纸,已叫人头疼。”

    “觉微理解在下的难处便好。”

    不知是觉少还是身体硬朗、精力尚佳,薛崇余留到最后,向严视请教雕刻之艺。若非因为明日还有未完之要事,他还要再叨扰哩。严视说:“想不到镜临先生对雕虫小技亦感兴趣,再有闲暇,你我续此秉烛夜谈之事。”薛崇余乐道:“要是我能年轻四十岁,必定拜你为师,钻研雕刻技艺,手握刻刀自在快乐,再不埋头苦读苦试、自寻烦恼。惜乎人无再少年,无法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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