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暗杀
秋风萧瑟处，人影寥寥。
因为不如小吃档口暖和，陋巷小茶馆没了在夏夜里选择来此乘凉的人气，除了临窗的风厉威而外没有其他客人，店小二蜷缩在角落里似睡着了般。
罗绮走进茶馆，先是看了眼角落里的小二，继而走向风厉威。与出席牡丹会那日南召世子的气派不同，风厉威只穿了件秋日常服，经年苦寒战事的锤炼让他的气质比她记忆中多了份刚毅。
马车里的林墨谦从单管望远镜中看到风厉威向她点头示意坐下，罗绮将斗篷脱掉放在一旁的凳上，坐在了临窗位置。其实林墨谦揣测过风厉威的意图，可能是太过担心罗绮安危的缘故，以为最多的便是风厉威想要隐瞒假药女的身份而杀掉罗绮。
镜中两人虽还没有说话，但看气氛还算正常。
风厉威看着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女子心里略微难受。水汽氤氲之间，他的眼前浮现出她该有的模样，那是一副除了性别而外与他一致的躯体。
他给她倒了盏茶，放在她面前说道：“还是先搬回来住吧，孤身一人住在外面始终不方便。”
罗绮没理会他，低头低语：“这处房子是罗妈妈选的，搬家的日子是她翻着黄历选了好久才定下来的。”
风厉威端茶浅饮，唇齿留香之际，自顾自地道：“只会看衣裳的眼睛哪里能看清男人？”
罗绮很是平静，像是在诉说一段关于别人的旁白：“院子荒废多年，选它不过是图便宜。没有一扇门窗是好的，全靠罗哥哥自己扛回的木头一点点修补好才有了如今模样。”
风厉威再度喝口茶，说道：“干嘛非要去见储妃呢？你知道她从小就藏不住事，也沉不住气。你去见她不是在刺激她吗？就是为了把我的人引出来？引出来又能如何，说到底我不会伤你，你也不可能伤我。”
罗绮：“我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走出大山。我身上带伤走不了路，一路全靠罗哥哥背着。罗妈妈卖了儋州的房子，可为了给我治伤，还没走到京城钱就花光了。”
风厉威看着空荡荡的茶盏，示意一旁的红緌加水。红緌将壶水满上放在炉上之后，便又退至一旁。
水慢慢地烧着，罗绮也慢慢地叙述着这十年里她与罗氏母子相处的点滴。最后，壶嘴终于冒出了蒸汽，罗绮也抬头看着他说道：“十年前是你跪着求他们带我走的，你为什么非得杀了他们？”
风厉威捏着空茶盏，稍微使力便把它捏碎。他沉默半晌，方才说道：“为什么？因为他们享受了本该是我与你的十年时光，因为他们居然逼得我下跪恳求带你离开，因为他们敢靠你辛苦缝补供养他们，因为他们还想着带你出关离我更远！”
他丢开碎渣，盯着她那双跟自己一样的眼眸说道：“所以他们必须死！”
“可是你这样让我很痛苦，他们是我的家人。他们带我走，只是想要保护我！”罗绮的泪划过脸颊，这十年里无论多苦、多伤她都没有哭过。但此刻面对自己的孪生哥哥，她流下了眼泪。
风厉威些年都没像这样面对面的看过她，在他有能力保护她之前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来见她的心。也避免想起她，一想到她这双眼睛，他就回想起那血腥旧事，就能让他感到绝望窒息。
“我才是你的家人，一直保护你的人从来都是我而已。”风厉威冷声说道，折磨了他十年的晕血症在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好了，就像他弄不懂这个病症的成因一样。
罗绮站起身，取过斗篷搭在手上，说道：“我没有办法原谅你杀掉罗氏母子，不要再动我身边的人。我不想在跟风氏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姓罗的裁缝而已。不要再来找我了，可不可以！”
罗绮在风厉威意味不明的注视下转身离开，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风厉威，他杀了罗氏母子，她不能原谅他却也不能怨恨他。
她的名字已经被替换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而她庆幸如此结局。她花了一年的时间养好了身体上的伤，却受了十年的心理折磨，她遇到了个人让她走出心防、治好了她的晕血症、她不想离开他。
待她走出小茶肆的那一刻，她听见了从后台传来的异响，木几座椅接连踢碎，刀剑划过空气发出的特有鸣音，衣袖翻转间带出的风声。
巷口的林墨谦示意她快点离开，旋即她的头顶传来瓦砾被踩踏得悉数坠落。
那个小二根本就不是星吉茶肆的人。罗绮脚步一滞，丢下披风，冲回茶肆。
不大的茶肆里座椅乱飞，红緌一人挥鞭抵挡着一波波的暗人刺杀。那个小二与另几个杀手已经倒地身亡，而风厉威还坐在矮椅上望着大门，当看见她折返，他无神的眼眸间才焕现了丁点光彩。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罗绮冲着他喊道，她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刀，脚步不停挡在愣怔中的风厉威身前，一记挥劈斩退一人。这一劈砍虽替他挡下袭击也给罗绮自己招来了杀手。
等在街巷的林墨谦见她不但冲进去还动了手，旋即示意藏匿在暗中的监察司门人现身解决这场针对风厉威的刺杀。
风厉威还是没有起身，他就这样坐着看着罗绮为他挡下一个又一个的杀手，她没忘掉风氏的凌波微步也没有忘记风氏的必杀技，更没忘掉要保护他，可唯独不愿叫他一声哥哥。
西出阳关那是浩瀚沙海，至从五十年前沙海王朝覆灭之后，沙海就是流寇的乐园。以至于西行商道形同虚设，为此帝国甚至不惜花费巨资开拓远洋航线，她一个女子去那种地方干什么？他不该阻止罗彪吗？
林墨谦冲了进来，一把夺过罗绮手中的长刀，护着她想要带她离开。回头却触到风厉威略带挑衅的眼神，还未走几步便听见风厉威说道：“红緌，坐下休息。东京城的治安交给东京城的人负责。”
红衣女侍卫闻言一脚踢翻迎面之人退到他跟前，一脚踏正一张掀翻的椅子，稳当当地坐了上去。林墨谦本想要撤走门人，却被罗绮拉住衣袖说道：“十年前他求人救我，今天救他一次算我还他这份情。以后两不相干。”
林墨谦微微蹙眉：“那这里交给我，我先送你回马车。”他展开披风将她裹着，在两方厮杀声中，稳稳地搂着罗绮返回已经行至茶肆门口的马车。
风厉威全程关注，唇边似笑非笑。他的目光从消失在马车门帘摇摆间的罗绮移至百花巷，须臾之间整条街都被林墨谦的人肃清，那些刺杀他的暗人居然都没发现有人提前埋伏在此。这个效率与手段，风厉威暗自给林墨谦打了个七分半。
当林墨谦再度返回茶肆之时，内里早已一片狼藉，监察司门人押着几个活口退出茶肆。
林墨谦走到风厉威面前问道：“风帅今日归京，行程安排可曾事先报知部司？”
风厉威比个邀请的手势，示意林墨谦坐在其对面的矮椅上。红緌起身从狼藉间走向水台，重新拿了套茶具过来，给二人斟茶。
从茶壶中倒出些许枣红色的茶汤，荡漾间缕缕醇香袅娜而上。这不是帝国流行的加了干花、果脯、蜂蜜等的茶饮，这是来自南召产量极少的千年红茶王。
林墨谦端起茶盏细细品了口，再度确认后说道：“风帅好茶兴，一年只产一斤的红茶王，果然不一般。”
“识货！”风厉威赞许，揽衣起身说道：“这壶茶泡的刚好就留给你了，毕竟这种茶你也喝不起。记住这个味道，留在心里回味一二便可，贪心不足蛇吞象会被撑死的。”他一脚踢开挡道的物件，又道：“这些刺客留给你邀功，算是支付给你这段时间照顾她的报酬。”
林墨谦承认当听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有想把他脑袋拧下来踩碎的冲动。
风厉威起脚从碎烂座椅间找这缝隙走向街道，站在茶肆门口望了眼天幕星辰朗声道：“这东京城的治安遭透了，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当暗人行刺杀之事。难怪北疆之战你们打了十年都打不赢。”
风厉威走到林氏马车前，罗绮撩开窗帘望向他，听他说道：“风氏孪生子从来都是休戚相关，这层关系你丢不了。哥哥希望你能过得好，所以一直在以自认为恰当的方式保护你。好好呆在京城，再想跑我也控制不住会要再杀谁。”
罗绮抓着窗框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似的问道：“那我和林墨谦的婚事你算是答应了？”
风厉威略微宠溺地对她笑了笑：“只要你得嫁所爱，哥哥什么事都答应你。可你还是不愿喊我一声哥哥吗？”
罗绮回避开他的目光，寥落地道：“如今这样的我怎敢叫你一声哥哥？我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你我各自安好吧。”
风厉威没有在逼她，转身离开。
风氏是上古神裔，人身蛇尾神的后裔，大荒之时的一代神都是同宗而婚。所以风氏孪生兄妹不单单是兄妹更是夫妻。她之所爱只能是自己，能嫁的人也只能是自己。风厉威深深的看了眼罗绮之后，走上了红緌驶来的马车。
马车内，风厉威说道：“都看清了吧，林墨谦的人该怎么对付，心里有数了吗？中秋夜宴当晚就得送她走。”
“是，属下心里有数了。”红緌马鞭一挥，加快速度返回行宫。
罗绮见林墨谦走出茶肆，冲她摆摆手，跳下马车对他欢喜地道：“他说只要我得嫁所爱就好，只要我留在京城不走，他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是吗，那你安心备嫁便好。”林墨谦没有告诉她风厉威借着茶暗示他的话，这些男人之间的事没必要把她卷进来。刚才见她拿刀的样子也着实把他吓坏了。他牵着她的手，又送她上了马车，临别时他捏了捏她的那双手说道：“你这双手拿针线就好，以后遇事先想逃命不要犯险。嗯？”
罗绮点点头，她知道这晚林墨谦肯定是在衙司审讯刺客，她道：“要记得吃早饭，累了就在衙司休息，不必着急回来接送我。”
“好。”
见她坐好，林墨谦将车门关上，又派了两个人扈从才示意车夫驾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