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太后与世子
进入皇宫的风厉威被宫人引领着前往后宫方向,这还是他北出南召的五年里第一次被太后安排在非外朝的地方接见。
距离千秋殿不远的皇家奇珍馆是风太后被困人间近百年里为数不多的消遣地,不惜重金从西泰运抵东京城的玻璃构造了个巨大的温室,里面种满了高大的南域热带的植物。
风厉威一踏进奇珍馆便闻到股浓郁的辛辣气味,他寻味抬头,发现从温室玻璃板张开的缝隙里伸出枝木姜子,上面缀满了似花椒的颗粒果实。
这是南召饮食中惯用的香料,他往温室深处看,满眼皆是南召气息。他暗暗讽笑,三十年前风太后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南召国都魏城外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集结湖州驻军一夜奔袭而来。
国破之危,水淹魏城,南召国都顷刻间被洪流裹挟不复存在。来不及撤走的百姓和物资皆为泥沼,三十年废墟而已。也就是在这两三年,恢复生机的土壤才被陆续开垦成梯田用以农作。
曾经被她摧毁的一切以如此不合时宜地状态出现在北地,更让风厉威打心眼里鄙夷这位风氏旧人。
神域皆虚伪。
“世子这边请。”引路宫人在前方五步之遥,躬身行礼。
风厉威从愣神中清醒,跟着宫人继续穿行在花叶锦绣之间。只见曲径通幽的尽头豁然开朗,风厉威还未看见太后本尊便听见前方开阔处传来大象的吼叫和马匹的嘶鸣。
见他微怔,宫人躬身解释道:“太后娘娘在看马戏与驯兽表演呢。”
秋高气爽,天气微凉。风厉威看见老态龙钟的太后坐在帷幔看台之上,正兴味盎然地看着底下表演。十匹体型彪健、毛色不一的马身披表演服在驯兽师的指挥下踏着舞步绕着一头白象表演,而中间那匹形如小山的白象则踩着滚木在摇摆间笨拙的保持平衡,粗壮象鼻之上还顶着个彩绘瓷缸。离驯兽表演场不远处还有一队宫廷乐师在弹奏,经年训练的动物们都能踩着乐点跳动。滑稽之余又有点可悲。
风厉威不想看这些机械的傀儡表演,他走上看台对着端坐在上的风太后行礼问安。
“世子来了?来坐到我身旁来。”风太后和蔼可亲。
宫人搬来软椅放在太后右下位子,又摆好一桌木几的茶果糕点。太后待他坐下后指着底下的表演说道:“可还精彩?”
风厉威向来倨傲,与风太后极为相似的眼睛如波光含烟,灵光婉转间也带着经历过战场洗礼之后的冷硬。“回禀太后,在我看来还是游走在山林之间的动物更显灵动自然。”
太后闻言不怒反笑,抬手示意宫人叫停表演。驯兽师上前叩拜跪安,与在场的风厉威对视之后皆是一震。风厉威以为马戏馆的人都被林墨谦收入麾下,却不想还漏了只鱼游到了皇宫里。
看见风厉威眼中流露出的杀意,驯兽师神色凝重地退身。
宫廷乐师上前,在观礼台下继续为二人弹奏乐曲。
风太后端起面前的蜜茶润润喉说道:“世子在南召看惯了生灵恣意之态,不喜欢被驯服的表演兽也很正常。在南地恣意是天性使然,北地可不行。中原腹地人多,规矩多,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南人北渡要想安稳生活就得守规矩也得凭本事。如同那位驯兽师,既有驯兽的能耐也懂规矩,这种人自然能留在皇都为帝国服务。”
风厉威听到这算是明白太后的话意了,她还想为那帮南召暗人保驾护航?
风厉威不由地抿抿唇,似笑非笑:“漂泊异乡、寄人篱下的确需要压抑本性看尽脸色。为的就是有那么一天能衣锦还乡。可见人走的再远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外面的规矩哪里大的过祖宗的规矩,除了那些忘本背恩的。”风厉威在告诉风太后,该清理的门户,南召一定要清理。
风太后心里骂了句,没想到在上一世只会装忧郁范儿的妖皇口齿如此伶俐。他是在讽刺自己背弃风氏先祖,几欲想抹平南召吗?!风太后心里抓狂,烦死这帮爱惹事的同期们,全挤在自己地盘历练。不感激她提供历练场不说还总想造她的反,把她逼急了统统打回幽冥让他们重新来过。
她吃了粒软糯的蒸糕以平复心中不快,喝了口茶再道:“世子这次提前返京可是为了探望储妃?”
我去看她干什么?风厉威心想,话锋却转:“怎么?储妃也守不住北地的规矩?”
这句话说得连端站一旁的内务官都心颤了下。太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世子无需担心,有德育嬷嬷教导规矩,她还知道分寸。可能是北地物华甚好,让她沉溺期间而忘乎根本。世子,她也是你的妹妹。”
风厉威拈掉一片飘落在腿上的落叶,要不是这个储妃贸然去往马戏馆被人发现那批南召暗人,他何至于想要赶尽杀绝。
他悠悠然地道:“她都是有夫家的人了,我这个哥哥不便多做规劝。太后娘娘,北疆战事十年,我至前线领帅也有五年,北疆战事与我们无关了。南人北渡实为无奈,该让他们回家了。”
风太后闻言晦暗的眼眸变得清亮:“世子是找到对付柔然兵的破法了?”
风厉威摇摇头:“破法不是我找的,十年之前我们就说好了的。南召只能支撑十年,明年便是最后一年。我要为归途做好准备,所以这次提前几天抵京。”
“哼~”风太后哼笑了下,她还需要提醒眼前这位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没有话语权吗,“在找到破法彻底解决掉柔然之前,还是得麻烦你坚持下去。”
风厉威站起身,十分逾越地瞪视风太后,冷声道:“南召没有精魄了!再耗下去就得用人祭了!”
风太后淡然地端起热茶,叹了口气,十分虚弱地抬头望向他,说道:“世子,所以了,你还是要把目光放在战场为帝国解决这场危机啊。赶在人祭之前,解决掉那帮怪物,让南召家里人也卖点力再找找精魄。”
一百年前神域扫荡妖界,在神域打击下大多数妖民骨肉焚烬,其精魄裹入地底。为了防止随着精魄降解而提升大地灵力值使妖界死灰复燃。诸神再度染指人间,像百年前扶植雪域雪族人一样站在柔然帝国身后,挑动北疆战争。
逼迫风太后胁迫南召风氏寻找精魄为献祭源提升北疆战场上南召士兵的防御以及战斗力。
神域的意图是想赶在大地吸收完精魄能量之前加速其消耗,让昔日妖界,今日南召彻底沦为灵力值贫瘠之地。
即便妖皇现世也无力回天,重振妖界。
太后怕引发公众恐慌,怕帝国的脊梁再一次被神域打断。她不敢将北疆战场的真相公之于众,她也真的如诸神之意逼迫南召以精魄献祭参与战事。
风太后感受到他的愤怒,任旧笑道:“寄人篱下就要看尽脸色,作为世子为帝国鞠躬尽瘁的份上,我会给够储妃荣光的。”
没有太后同意,风厉威还真带不回数万之众的南召兵。
风厉威不想在此与她虚与委蛇,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战况报告以及作战计划已经送往兵部及枢密院,太后若是感兴趣大可让两部司长进宫汇报。五年从未卸甲的我也想好好放松一下,就不打扰太后闻音雅兴了。”
风太后点点头,说道:“京畿之内,四下走动走动。需要我让储君夫妇陪同吗?”
“不必。”风厉威说罢,转身离开。
等候在乐队旁的宫人未料到他走的这样急,匆匆上前为其引路。
内务官旋即挥袖叫停音乐,带伶人走了之后,来到太后面前伸出手扶起太后走向步撵返回千秋殿。
见她叹了口气,内务官问道:“可是担心世子会在京畿惹事。”
风太后点点头,又摇摇头。“该敲打的都敲打了,他要再惹事我也管不了。惹吧,帝国平静百年…物有兴衰,由他去吧。”
太后知道波波和无邪要化神,当然不可能平平安安过此一生。
风厉威出宫时,天近黄昏,红緌见他出来,跳下马车相迎。
“回行宫吃饭吗?”红緌问道。
风厉威摇头:“去星吉茶肆随便吃点东西。”
红緌听罢驱车去往星吉茶肆,星吉茶肆就是百花东巷,罗氏裁缝铺对面的茶馆。
风厉威呆在东京城时唯一到过的除皇宫及行宫而外的地方,其实也就去过一次,便是去年秋天。中秋节吉日当天,他坐在茶肆里看着罗家三人搬家,看着罗绮忙前忙后招呼左邻右舍,如果不是红緌带来消息说巫医找到办法能让她躯体复原,他或许可能容忍罗绮继续她的市井生活。
他第二次坐在这里,通过镂空雕花的窗棂看向大门紧闭的罗氏裁缝铺。在他面前除了茶盏只有一碗面,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面。
北地苦寒,北海附近一年内有八个月是冰封季,北疆战士的行军口粮多是炒面和肉干。为避免热能暴露吸引来那些怪物,他们绝少热食,这碗面于他而言竟感奢侈。风厉威端起筷子,细细慢慢地吃面喝汤。
夜幕降临,茶客陆续离开,店小二给他添了鼎小火炉,温了壶水换了新茶。又重新摆了桌茶果后便坐在角落里打盹儿。
在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候,林府的马车缓缓驶进小巷。在离星吉茶肆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林墨谦问道:“确定不要我陪你?”
罗绮对他笑了笑:“先不着急,等见了面谈了话,我在看情况以我们的名义约他。要是谈的好,我还能给他张婚礼请柬,要是谈不拢今后就各过个的,不来往了。”
见她要下车,林墨谦拿过件薄斗篷给她穿好,说道:“我就在这里…这条街都是我们的人,他选的是临窗的位子。待会儿你挨着窗户坐下,让我能看见你。”
“知道了,你无需太过紧张。”罗绮拍拍他的手,走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