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重楼寂寂空对月
“给皇上请安!”一道柔柔软糯的声音轻轻响起,是莹嫔,那个谦和隐忍的女子。
我转回身去,闪到假山后面,果然是凌灏轩,他穿了一件明黄镶银边的长衫,定定站在莹嫔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他沉静地看向眼前的女子,眉心微微蹙起。
莹嫔的脸微微抬起,面色绯红,发上沾满晶莹水珠,在月光下璀璨莹亮。
“臣妾……”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吞吞吐吐。
他反而升起一丝兴趣,灼灼的目光凝定在她的身上。
风吹过,雨后的残花落叶,萧萧疏疏,半晌,她好像才鼓足勇气,微露痴迷之色:“臣妾许久不曾见到皇上,想到每晚皇上忙完政事总是路过悠然居,这才躲在这里,想着能远远看一眼皇上也是好的……”说话间她的唇齿因紧张而微微颤抖,风翻起她单薄的衣裙更显温柔楚楚,几句话已经满面绯红,仿佛已娇羞难言。
凌灏轩凝视她片刻,眸子里仿佛有什么无可言状的东西游弋,许久,轻轻说了句:“今日刚下过雨,夜深露重,早些回去安歇吧,别着了风寒。”
他的语气如此和缓,让她不由得升起一丝希冀,她抬眸看他,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急与娇怯的眼波。那种娇羞之色,委实令人动心。而这柔弱少女的脉脉娇羞和楚楚无助,正是每个男子所无法抵抗的。
“皇上忙于国事,日夜操劳,臣妾准备了参汤,皇上喝了正好可以提神,不知皇上可否移尊素心殿?”莹嫔娇软一笑,明媚中隐约透着迫人的灼热。
凌灏轩有些犹豫。
“皇上是不是担心皇后怪罪,若是如此,臣妾着人将参汤送去凤芷殿,莫因为臣妾令皇上为难,只要皇上身体康健,臣妾便心满意足。”她的声音愈发低柔,一双眸子氤氲了一层雾气,头上长长的流苏金钗随着话音的起伏微微颤动,娇怯中别有一番柔美风致,更衬得神色如醉。
凌灏轩神色间颇有些踌躇,可是看到莹嫔神色间的不安胆怯,不由心下一软,道:“平身吧,朕送你回宫。”
如同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她的眸子刹那间芳华四射,她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盈盈行了个礼,起身走到他的身侧。
我默默看着两道极般配的背影,心里泛起凉薄的苦涩。嘴角扯起浅浅的弧度,参汤,莹嫔还真是有备而来。
“小姐!”或许是这段时间见多了凌灏轩对我的情意绵绵,怀璧的脸色瞬间苍白难看,“皇上怎么……”
“他是皇上啊!”我轻轻的叹息。
他是皇上,是啊!他是皇上!注定是要三千佳丽,六宫粉黛的,不是吗?我一直都知道,不是吗?为什么还会伤感呢?难道我仍对这段绝望的感情有所希冀吗?我的心忽然毫无征兆的痛了起来,既然我明了如斯,何必又要徒增伤感。
我缓缓走在回凤芷宫的小径上,刚刚放晴的天空又有零星的雨点下落,远远地,木槿、小德子等人慌乱的身影在四下寻找,我默默地看着她们冲到我的身边,手忙脚乱的撑伞的撑伞、擦拭的擦拭、披衣的披衣,我一概没有反应,御花园绵延辽阔,我忽然觉得这条路那样长,那样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了……
即便是木槿,都察觉到我的不同寻常。自进宫以来,我一直冷漠平淡,虽与皇上并不亲近,可是,如今日这般失常却是第一次,她鲜少的静默,只是默默的服侍我沐浴、更衣。
为了防备我伤寒,木槿在汤池旁燃了宁神的檀香,白烟袅袅,幽幽如幕。一室静谧,只能闻得水波晃动的声响。水温软舒和,热气腾腾地将我冰冷的身体缓缓焐热,只是,即便是身体上再热又能如何,心却冰寒彻骨。
原以为他今夜必然不会来了,没想到刚刚踏入宫室,却看到他正站在窗前,随意翻看我敞开的书籍,月光照射在他的衣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快步走了过来,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淡淡的脂粉气。
“我刚刚听说你去御花园散步,正好遇到下雨,我吩咐小厨房预备了参汤,一会儿你赶紧喝了,防备着伤寒。”他笑意和缓,唇角勾勒出一朵笑纹,那笑意如此温暖,却让我觉得凄凉。
参汤!又是参汤!我心里微微一沉,不觉退开一步,发丝微微散落,抚在我的脸上微微发痒,我随意抚了一下,淡淡地开口:“好。”
他看出我的不同,微微蹙眉:“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致去御花园散步?”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看向他:“如果不去,哪能看得到那些好戏!”
他一怔,如他这般通透,又岂能猜不到其中症结,只是瞬间,他清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若儿,我不过是在御花园偶然遇到她,将她送回素心宫而已。”
我勾起唇角,带出一缕自嘲:“皇上不觉得跟我解释这些有些好笑吗?您贵为一国之君,理应六宫粉黛,雨露均沾,我又怎能不识大体的将皇上留在身边。”我灼灼看着他:“再则,这场婚姻已经如你所愿,如今,我安分守己的做你皇后,你信守承诺的放了灏希,我们之间早已两清,又何必故意做出一副帝后情深的样子来!”
他如同被雷击中,身体微微一晃,手撑住桌几,方才稳住身形:“若儿,你知道,我要你,并非只是为了皇后这个位置!”
我笑的极淡,淡到自己都不确定唇角是否勾起,“皇上,你已经贵为天子,无论什么都可以予取予舍,后宫中有那么多女子爱慕你,为什么非要我不可呢?!”我冷冷地笑着:“再则,我已经死心了,死心的给你当这个皇后,你还要什么呢?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呢?!”
“我要你的心!”他凄然望着我,眉宇间隐有忧伤神色。
“皇上未免太贪心了!”我冷笑一声,“请皇上恕罪,唯独这一件,臣妾做不到!”
好像有怒火一闪而过,旋即,便是惘然的萧索,他沉默许久,最后凝成一句:“若儿,我知道以往种种有我的过错,不求你立时就爱上我,但是,无论多久,我会陪你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的眼里能容下我的影子。”
我冷冷的笑着,不再说话,其实,我们之间又有何话可以去说……
已是百花盛开,争奇斗艳,自那日争执过后,他竟然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然每天回到凤芷宫就寝,只是,经历了那日的一幕,我的心里难免芥蒂更深,几乎无言可说,那些以往缓缓融化的冰冻也如同寒冬骤至,再次冰封。
好在,在我日复一日的挣扎中,荷包我终于绣好了,只不过线脚大小不一,看上去蝶不像蝶,花不成花。我想着他看到的表情,有些无语凝噎。不过转瞬也便释然,他身为王爷要什么样的荷包没有,既然分开了,这种类似于分手礼物的东西也不过是全了自己的一片心意,至于好坏也就无需在意,再则,我们两人还不知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又谈何去送呢?!就这么想着,我的心里忽然就开始隐隐作痛……
“娘娘!”我正对着荷包失神,木槿慢慢走了进来:“曹公公来了!”
我点点头,收起荷包,曹文焕已经进入内殿,一排宫女跟在身后,他跪在我脚下:“奴才给娘娘请安!”
我抬眸看他:“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皇上吩咐奴才跟娘娘禀报,璟王殿下明日离京,今晚皇上在御花园设了家宴,请璟王殿下、瑾王殿下、端王殿下一起赴宴,因是家宴,王妃也都参加,皇上吩咐娘娘也一起参加。”
我的心头猛的一滞,灏千他终是要走了!
“娘娘,娘娘!”木槿见我出神,唤我两声,提醒我曹文焕还在下面跪着。我看了他一眼,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手里各捧着一个盘子,盘子上层层叠叠堆了许多东西。
“皇上吩咐,让娘娘穿这件衣服参加。”曹文焕悄悄抬眸打量了一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奇特之处,随意点了点头,吩咐木槿打赏了,让他回禀皇上我会去参加。我当然会去参加,灏千要走了,我怎么可能不去送他!
“小姐,您看,好漂亮啊!”怀璧惊呼一声,我望去,几个宫女规规矩矩的站在我面前,一个托盘上是一条做工精致的正黄色凤袍,上面镶嵌了各色宝石,金丝线刺绣出的凤凰图案明晃晃的耀眼。另一个托盘上是一顶凤冠,金色的凤凰口中衔了一颗硕大的东海明珠。最后一个托盘上是各色珠宝,其中有一个凤血石玉镯摆在中间。
我瞬间明白了凌灏轩的意思,他这是要赤裸裸的示威,可我凭什么要配合他呢?!
他以为这些天我已经可以和他下盘棋、吃顿饭、聊聊诗词歌赋,以往种种就可以轻易揭过了吗?
他以为我乖乖的嫁给他,我就可以像其他宫妃一样任他左右吗?!我偏不给他这个面子。
我吩咐了怀璧沐浴更衣,选了一套浅紫色长裙,上面用金丝和银丝勾勒出蝴蝶图案,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三千青丝我只是简单盘了个随云髻,斜插紫翡翠发簪。
收拾停当了,我对镜自览,木槿在我身后,目光中有一丝担忧:“娘娘,皇上送了衣裙,若是不穿,岂不是……”
她没敢说出抗旨两个字,但我清楚她的意思。三个月以来,凌灏轩虽然事事顺着我的意,日日在凤芷宫留宿,可他毕竟是天子,若是悖逆,失宠也不过一夕之间。其实,我真想告诉她,我真的不怕失宠,与这种日日虚与委蛇的日子相比我宁可失宠。再则,我怎么可能为了取悦他,伤害灏千呢?!
临行前,我看着手中的荷包百般纠结,不知该不该给他,也不知道如今他是不是早已释然,或许至今痛苦忧伤的只有自己吧,我的心越发没有着落起来,仿佛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纠结难安……
“娘娘,该起驾了!”身后,木槿轻声提醒。
明明声音极轻,我却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把荷包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