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越遥
唐君雅还沉醉在楚美人的柔情里,被袁美人的话打断,心里有些不悦。
楚美人却并不恼他言语里的刺儿,将药碗递给身边小侍,笑着解释:“陛下没吃过什么苦,自小备受关照,我这么小心,实属常事,袁美人不必惊讶。”
他说完又看了站着的人一眼:“倒是袁美人这样袖手旁观的样子,叫我惊奇,虽是轩辕的皇子,既然进了紫樽的后宫,就要学着照顾陛下。”
“你!”袁美人气笑了,瞪着眼冷哼一声。
“劝楚美人不要用这种正宫的语气跟我说话,我要做什么,轮不到楚美人置喙。”
唐君雅觉得楚美人说得对,袁美人就该多学着点儿紫樽的规矩,可袁美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怎会甘心屈于后宫?
看着二人目光相对,有火花快被擦出来,她咳了一声:“楚美人说得有理,袁美人也不必放在心上,寡人知道你被送来联姻,这非你所愿,心生不满,觉得憋闷,寡人完全可以理解。”
她定睛望着袁美人:“倘若你想,寡人可随时放你出宫,出了宫,做什么都随你,你若想另觅良妻,寡人也会帮你的。”
她的声音虽带着病气,语气里却是坚定的,这是用女帝的身份给他的承诺。
楚美人面上布满讶意,袁美人似在隐忍怒火,拳头在身侧紧握。
唐君雅都把话讲明了,可看袁美人脸色依旧不太好,便借口要休息了打发他们出去,但二人却迟迟未动。
楚美人要等她睡着了再走,袁美人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唐君雅琢磨不清他的心思。
恐他等楚美人离开了对自己乱来,唐君雅不放心,便让楚美人守着自己,不必离开,楚美人听了自是欣然应下。
青姑她们无权干涉后宫美人的行为,除非是她有性命之忧,若是没有一个能与袁美人抗衡的人在身边,唐君雅还真是不敢踏实休息。
她躺进了被子里,楚美人给她掖了掖被角,用手背贴了一下她湿热的额头,又帮她阖上了眼。
“陛下休息吧,我守着陛下,绝不让他人打扰。”
唐君雅嗯了一声,心里默念楚美人说的不让他人打扰,这话指的自然是袁美人了,除了他,还有谁敢打扰她休息?
袁美人倒也识趣,一甩袖子走了。
听到他人离开了,唐君雅暗暗歇了一口气,还好楚美人进了宫,倘若袁美人在后宫一人独大,她必然昼夜头疼。
日头渐渐偏西,沉落。
月牙爬上了树梢,树枝上抽发的嫩芽沾染了柔光。
歇了一天,唐君雅觉得好受多了,身上出了汗,便去了浴房。
坐在浴池里,捧了水往身上淋,水落在身上便迫不及待往下奔走。
唐君雅看着水珠从莹润的手臂坠下,不得不感叹她这个身份真是好命。
正如楚美人所说,自小备受关照,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身体被养得很好。
先帝只养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把她当成眼珠子,恨不能把她一生的道路都安排好,她不禁长叹一声,哪里可辜负先帝苦心?
待全身舒爽,正要拿浴布擦干身体时,她想起了昨天蓝无在浴池里乖巧睡着的模样,嘴角轻弯。
她朝浴帘外吩咐了一声:“青姑,去看看蓝无好些了没?若是好了就让他过来睡。”
青姑应声就退出了浴房。
唐君雅收拾好了自己,换了寝衣披了件衣裳就先去了书房。
书房里,周医师已经在等着了,她是医师馆经验最为老道的一位,唐君雅专门召了她来问话。
听着周医师对病情的陈述,唐君雅皱了皱眉,打断了她:“寡人又不是医师,你说这些,是要叫寡人帮你分析哪里出了状况吗?直接说重点!”
她手指敲了敲案几:“何法可解?何药可医?进度如何?”
周医师顿了顿,复又开口:“老臣已经配了药,让人试过了,效果还是不太好……”
唐君雅恼了,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冷眼望着周医师:“你从医多年,也是见识过诸多复杂病情的医师了,怎么连个小小的疫病都止不住?”
周医师苍老的脸上带了些惭愧:“陛下息怒,老臣无能,但是知道有人或许可解。”
“说,谁?”唐君雅饮了一口清茶,催她快讲。
“就是从药王谷来的那位……”
她有些为难地继续道:“只是老臣去请过了,被赶了出来。”
“药王谷?你是说越美人?”唐君雅惊疑着问。
周医师点了点头应她:“是。”
唐君雅沉默着听了她的详细阐述之后,摆了摆手叫她退下:“寡人知道了,你且先回吧。”
等书房的门被关上,四围又陷入了沉静,唐君雅手肘撑在案几上,单手支着脑袋,面朝西边,目光涣散。
越美人是药王谷的人,既然他常年沉迷炼药,对各种药物想必是极为熟悉,说不准真有办法,只是怎么样才能请得动他呢?
早就听闻他脾气怪得很,之前还扬言谁靠近他的太浮宫就要叫谁吃毒药,如此,怕是在药王谷也是这个样子,活该嫁不出去,估计姑娘家遇着他,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周医师说自己去过一趟,唐君雅觉得无功而返也是正常,把她赶出来是越美人的一贯作风,还说被撒了痒痒粉,这叫唐君雅不禁感叹,她一把年纪了受这苦也是不容易。
不知自己亲自去,能不能叫他帮这个忙,唐君雅寻思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次日,没有美人在怀的唐君雅安稳地睡了一觉。
昨天夜里,她本来想着蓝无若是来了圣栖宫,可以另取一床薄被给他盖,也不至于挤在一处热得慌,可是蓝无没有来。
据青姑所说,蓝无躺了一天没惊动医师,她去了得知情况才悄悄取了药给蓝无,说恐怕把病气再传给陛下,就在南阁歇着了。
怪不得青姑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复命,这叫唐君雅不得不暗骂他一句榆木脑袋,自己只说不要叫人知道跟她得了一样的病,恐惹人起疑,又不是让他干躺着让身体自己好了。
还好青姑去了一趟,要不然蓝无还得多难受两天。
唐君雅照常上了早朝,除了南部因水患引起的疫病,无甚要事,她觉得有必要把见越美人这件事提上日程。
说见就见,下了朝换了身衣服,她便独自一人直奔西边太浮宫。
本来,青姑听说她要去太浮宫,带了人要护着她,被她拒绝了,越美人不喜外人打扰,若是她那么大阵仗过去,定会叫他更恼。
太浮宫,唐君雅去过一回,有印象,就让青姑放心,她自己会注意安全的。
站在宫门前,她扣响了大门,空旷的大道间一阵回响,却无人应。
唐君雅仰头环视了一圈,宫墙太高,也无树可依,没办法翻进去,便又敲了一阵。
手掌一个用力,门居然自己动了,唐君雅犹疑着推开了大门,无人。她站在大门口,迟迟不太敢迈进,该不会有陷阱吧?
这么想着,她捡了几块小石子,丢了进去,除了石子落地的声音,再无任何动静。
唐君雅拍落手上沾的细灰,稍微放下了心,抬腿跨进了门,四围看了看,仍旧是一个人也没有。
待看到一处房屋的门是敞开的,她走了过去,草药味儿渐浓,待走近些,还能感受到热气,估计是越美人正在熬药。
她喊了一声:“越美人。”
“你找越美人有何事?”
唐君雅往里面看了看,只看到暗处一个人影,说这话的大概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声音有些沧桑。
唐君雅便解释着来意:“南部疫病严重,宫中无医师可解,寡人特来请越美人配药,还请老人家帮忙传话给越美人。”
说话间,唐君雅见那暗处的人蓬着一头灰白的头发向她而来。
他拂着胡子哈哈大笑了两声:“那你可算找对人了,我便是越美人。”
他?唐君雅一脸惊愕,觉得他在开玩笑,这一脸枯树皮,总不会是吃错什么药,毁了容颜,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吧?
只听他的笑声逐渐从沧桑老年声变成了朗朗少年音,又见他扯去头上的装束,露出清秀面容。
越美人调皮一笑:“看来我的技术又进步了,又骗到一个人。”
“你……”还挺会玩。
唐君雅现在知道他确实就是越美人了,也不再多言:“寡人听闻越美人常年炼药,可否帮寡人这个忙?”
越美人面上有些不耐烦,努了努嘴:“刚见面就叫我帮你做事,我跟你很熟吗?”
“寡人……”唐君雅竟有些无言以对了。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越美人若是愿意帮忙,这不仅是为寡人做事,也是为百姓做事,请越美人看在那些病痛患者的份上考虑考虑。”
越美人幽幽地望着她:“不要以为你是陛下就可以命令我做事,也不要拿病人当借口,你可知,我平常炼的都是些什么药?”
不待唐君雅回应,他的笑容就逐渐绽开,吐出两个字:“毒药。”
毒药?唐君雅一愣,这倒是跟他的脾性挺符合的,难不成她白跑一趟了?
“不过呢……”
唐君雅见他话锋一转,眼睛亮了一瞬,知道有希望。
越美人自信表示:“这世间还没有我配不出来的药,但我凭什么帮你呢?”
看着他傲然的态度,唐君雅有些无奈:“越美人可以提条件,只要是寡人能做到的,就尽量帮越美人办成。”
“哦?是吗?”越美人拉出一个长长的音调,歪头笑眼看她,仿佛在想什么诡计。
唐君雅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危险,但越美人总不敢害她的性命,便重重一点头:“寡人绝不食言。”
话毕,只见眼前人影一闪。
越美人眨眼间就出现在她跟前,微凉的手指触上她的脸,细细摩挲,声音冷淡:“我若是叫陛下生个孩子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