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奔跑
【即便爱情身死,生活还要苟延残喘】
公交车起步的那一刻,徐墨冉莫名还有点小兴奋。
自从有了男朋友,无论去哪都是林蔚臻车接车送,从家到车站的路对徐墨冉来说变得既熟悉又陌生。耳机里乡村男歌手浅唱着一曲描述清晨光景的小调,日头刚好万里无云。
她家附近就是公车始发站,要乘的车方向也和早晚高峰方向相反。以往她下车的时候,车上也不过零散坐着六七个人。
今天比以前人还要多些,几对家长大概是要带着孩子去终点站的主题乐园玩,几个六七岁的小孩在车厢里打打闹闹,好不热闹。
孩童的尖叫声中,徐墨冉把耳机里的歌声调大。
相比以前,沿途风景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广告牌里的海报不一样了,一些闲置的铺子入主了新商户。除此之外没什么变化,连街角报刊亭冰柜里饮料的摆放次序都没变。
也许对于旅城……或者对于所有城市来说,凝固是常态,变化才是偶然。徐墨冉百无聊赖地想。
这时一个小朋友的纸飞机落在了徐墨冉脚边,她笑着捡起来还给他。刚刚还在大声笑闹的男孩接过飞机,大声但礼貌地说道:“谢谢漂亮姐姐!”
“没关系。”徐墨冉摆摆手打算继续看街景。
可男孩缠上了她,在旁边的座位坐下:“漂亮姐姐你要去哪里啊?你叫什么啊?”接着也不管徐墨冉回答什么,继续毫不见外地问东问西。
徐墨冉只好摘下耳机,让自己的应付显得不那么敷衍。过了一会,全车厢的小朋友都被吸引过来。徐墨冉宁静的心情完全被打乱。
她试图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孩子的父母们。可那些大人聚在车子后排谈笑风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完全忽略了孩子们这边的动态。
徐墨冉就这样陪着小朋友们玩了十几分钟,他们都是很可爱的孩子。
聊天中,最开始的那个男孩透露,他们都住在一个小区。是居委会举办团建活动赠送游乐园亲子票,才把几个年龄相似的孩子聚在一起。等会到了游乐园,还会有媒体来录像采访。这次亲子活动将作为社区建设典型案例被报道在旅城各个媒体上。
孩子们明显很喜欢徐墨冉,什么都愿意和她说。她渐渐地被小朋友们的快乐感染,和他们玩在一起。
徐墨冉本身不是热情的人,但对他人的热情向来没有抵抗力。
车厢里和乐融融,只有司机不开心。他显然听到了孩子们和徐墨冉的谈话,嘟嘟囔囔道:“这社区搞的什么破活动……应该一出门就怼着这帮父母的脸拍,让他们不管束自家熊孩子……”
听到这句抱怨,徐墨冉没忍住笑了一下。
临下车前,她和小朋友们依依不舍地告别。那个小男孩非要送“信物”给她,然后眼巴巴看着手里“最完美”的纸飞机,最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送给她。徐墨冉笑纳。
公交车再次起步时,小孩们在车后窗列了一排朝她招手。
她也挥挥手看着车子走远,把那块巧克力放进嘴巴轻轻咀嚼。很甜。
转身从车站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林蔚臻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她轻车熟路来到角落里那个熟悉的位置,掏出手机给林蔚臻发了条消息:【猜猜我现在在哪?】
大概是有工作在忙,林蔚臻那边半天没动静。
徐墨冉没太在意,掏出画板开始构思新漫画。
漫画的第一个角色,是一只纯白色、喜欢吐着舌头、透过窗户呆呆看天的比熊犬,除了主人安排的遛狗时间,它从没出过家门;第二个角色是一只脏兮兮、孤零零的小黑猫,它出生没多久猫妈妈就车祸去世了,它们一窝小猫崽只能自己讨生活,各奔东西。
某天,主人带着比熊犬出去旅行,由于宠物不让上高铁,主人选择托运。托运公司的卡车到达城市边缘时,一个剧烈颠簸,小比熊的笼子从车上掉了下来,摔到草丛里。
笼子摔变了形,小比熊受了伤,卡车却扬长而去。
正在小比熊最绝望的时候,草丛里冒出来一个黑漆漆的毛团子……
构思到这,徐墨冉用笔尖敲了敲屏幕。这个故事在她的最初构想里,是一个轻松可爱风的长条漫,卖萌为主剧情为辅。比熊和黑猫角色形象设计完成,下一步就该真正动笔了。
进展还算顺利,徐墨冉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咖啡厅大门上的铃铛一响,随后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妈妈!叫‘徐墨冉’的漂亮姐姐在那里!”
这声音有点熟悉。徐墨冉嘴角的笑容僵住,朝门口看去——是公车上的小男孩。男孩身边,一个和徐墨冉年龄相仿的女人牵着他的手。
那女人朝角落这边走来,步伐匆匆表情热切。
不等徐墨冉反应,女人已经来到了她面前,瞪大眼睛声音洪亮地喊道:“你是徐墨冉?”
徐墨冉默默按灭了板子,低声反问:“你是?”
“你果然是徐墨冉!”女人似乎当她是默认了,拍手笑了起来。她上来就要捏捏徐墨冉的脸,被她歪头躲过去,然后才恍然大悟般指着自己:“是我!凌贝贝啊!”
凌……徐墨冉眼神涣散片刻。
夏末秋初,还真是个故人重逢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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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墨冉回想起了自己的小学生涯,她有过的、唯一的朋友,就是凌贝贝。
凌贝贝是陪着徐墨冉等待久久不来的母亲的同桌,也是二年级确诊前,和她在楼道里追跑打闹的那个朋友。
徐墨冉内向到近乎孤僻,凌贝贝则火热如同盛夏。
没人知道性格如此迥异的两个孩子是怎么熟悉起来的,就连孩子自己也解释不清那出人意料的友情。
徐墨冉三年级转校之前,她们一直是同桌。每次换座位凌贝贝都会和班主任撒娇,说什么“只想和墨冉坐同桌”、“没了她我都学不进去”之类。班主任很好说话,问过徐墨冉的意思后,没再试着把她们调开。
每个课间凌贝贝都咋咋呼呼吵吵闹闹,徐墨冉则傻呵呵在一旁听她说话看她玩闹。一动一静,也算和谐。
大概每个班总有几个捣蛋鬼,他们也许不是纯粹的坏,只是单纯喜欢逗弄那些性子闷闷的、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同学。徐墨冉最开始经常被这些捣蛋鬼找茬,如果不是凌贝贝护着,她可能会被欺负得很惨。
是以对于凌贝贝,小墨冉始终怀着一份感激之心。而这份“感激”让小墨冉对待凌贝贝推心置腹,毫无秘密可言。那时的小墨冉认为,对亲近的人就该坦诚。
所以三年级的时候,小墨冉对凌贝贝坦白了自己的病。
她不会预想得到,凌贝贝听完后满脸惊奇,提高声量呼喊道:“血友病?那是什么呀?你会死吗?”
课间的教室里,全班的孩子、讲台上收拾教案的副科老师通通看了过来。一束束或疑惑或好奇的视线齐齐聚焦在小墨冉身上,在她心脏上戳出道道空洞,冷风穿堂而过。
班里的孩子瞬间聚集过来,七嘴八舌提出各种问题。混乱中,她还听到凌贝贝的问题混于其中:“生这个病会让你变丑吗?”
小墨冉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也不想回答。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她只想回家,甚至有点想找母亲。
班级里捣蛋鬼头头尖锐的声音盖过了混乱:“我知道血友病!生这种病的人活不长!还会变丑,还会……传染!”
但凡心智成熟的人都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可三年级的小孩,有几个心智成熟呢?
班里静了片刻,孩子们瞬间作鸟兽散。有的人当着小墨冉的面大声和同伴对喊:“你刚碰到徐墨冉胳膊了!你肯定被传染了!快离我远点!我不想跟你一起死!”“呸!我看你才离徐墨冉最近。你死得更快!”
小墨冉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本能去寻找一心信任的凌贝贝,却发现她早就从座位上跳开,正和班里其他女孩子聚成一堆窃窃私语。不时朝小墨冉这边看一眼。
副科老师还算负责,但他的喊话被淹没在全班小孩的嘈杂声中。无奈他只好把小墨冉从班级里带走,送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班主任又联系了徐墨冉的母亲。
得知事情缘由,母亲不到十分钟就杀来学校。
她先是把小墨冉拉过来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定孩子没受伤后,她推开拦在身前的班主任冲进徐墨冉的班级,把整个班的熊孩子咒骂一通。
然后,她让小墨冉给她指出那个捣蛋鬼头头,捏着男孩的耳朵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当着所有老师同学的面,狗血淋头毫无顾忌地骂。这位捣蛋鬼头也不敢抬,抽抽搭搭哭得再无风头可言。
这下班主任也急了,挡在班级门口试图和徐墨冉母亲理论。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自然吵不过混了几年社会的女人。
把班主任也骂哭后,母亲抱起双眼含泪的小墨冉,扔下一句:“这破学校我家孩子不稀罕待!”然后格外霸气地推开保安,大步跨出班门。
徐墨冉泪眼模糊地回头看去——凌贝贝站在一群小女生中间,眼睛红红地望过来。
她收回目光。
窝在母亲胸口,小墨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温暖。她不禁把脸埋在母亲肩窝,眼泪很快浸湿了那一小片衣襟。
这是她第一次缩在母亲怀里哭。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凌贝贝妈妈登门道歉,带了很多给徐墨冉的礼物。母亲霸气地收下了礼物,却没松口让徐墨冉再和凌贝贝见面。
从此以后。那所学校,包括凌贝贝……就从徐墨冉的生活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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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在,徐墨冉终于体会到了初秋的凉意。
长大后的凌贝贝好像在不停地说什么,但徐墨冉听得不是很真切。
桌上她的手机亮了亮,是林蔚臻的回信:【律所里有人说,下楼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你在咖啡厅?】;【你怎么来的?】;【等着,我马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