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奔跑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的背影,它结束了我的青春】
穆清从道观回来之后就很不对劲,隔天就嚷嚷着要回首都。徐墨冉试探着问了几句“什么事这么要紧”,他只是挺直腰板坚定地回答:“我的人生大事!”
徐墨冉:行吧,谜语人滚出旅城。
可由于穆清的那辆五菱在林蔚臻家,而林蔚臻本人正在上班。他们商量后决定让穆清在旅城多留一晚。明天早晨林蔚臻上班前来把穆清接走,去他家提车。
于是这整整一天,姐弟俩百无聊赖地窝在家里看电影。从007第一部挑挑拣拣看到最近的无暇赴死。
晚些时候徐墨冉暗戳戳观察着穆清,发现他似乎把之前拉黑的那个姐姐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她看到穆清有时候盯着对话框发愣,有时候打出几个字再全部删除。眼神时而委屈可怜时而坚定但迷茫。
昨天在道观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对自己的恋情有了新的想法。徐墨冉判断。不过自家老弟好歹是个成年人,也该有点解决私人问题的能力。
于是徐墨冉没再过问。
晚上回房间后,她和林蔚臻自然而然地开了视频。说了些有的没的,她调侃“这一打视频,硬生生把同城恋爱谈出了异地的感觉”。
林蔚臻则回道:“明天之后就不用了。”
他们随意闲聊,从八点多钟直接视频到徐墨冉洗漱准备就寝,挂断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熄了灯,徐墨冉怔怔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其实林蔚臻很不对劲,按照徐墨冉此前最好的预想,得知她的病后,林蔚臻至少会问东问西,或者表现得心事重重。可是都没有。
他过于平静了。昨天下山后他甚至再没提起过这件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甚至穆清在饭桌上隐晦地问过他关于这件事的看法,但他从不正面回答。
徐墨冉决定,等穆清走了她一定要和林蔚臻敞开了聊一聊。
一夜无话。
隔天徐墨冉难得睡过了头,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她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时,穆清的行李不出意外已经不见了。冰箱上贴着张穆清留下的便签——【老姐,我回首都了,下次再来看你(姐夫说不让我吵醒你睡觉,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哦)】。
徐墨冉勾起嘴角,把便签撕下来。看来他们两个相处还不错?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林蔚臻的微信——【醒了吗?】;【你弟已经回去了】;【今天在家好好休息,等晚上下班了我去你家找你】。
考虑着怎么回复,徐墨冉抬头望向窗外。
今天的阳光温暖而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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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前林蔚臻车上,气氛并不像徐墨冉以为的那样和谐。
穆清一上车就撕下了“乖弟弟”伪装,冷着脸直截了当地问道:“别逃避问题。关于我姐的病你已经知道了,你到底什么想法?她的情况,你们在一起一定会面临很多问题。你有没有考虑和她的未来?如果你只是想玩玩,规划里也没有我姐,那我警告你——识相的话趁早跟她分手!不然我跟你没完!”
林蔚臻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这下穆清更上头了:“你听到没有?我姐性子软,但我可不是好惹的!”他声音很大,瞪着林蔚臻的眼神里冒着火星。
被他吵得是在太烦了,林蔚臻才冷冷开口:“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怎么关心她,我会把她照顾好。”
“你特喵的……那是我姐!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们刚在一起多久?”
“家人?”林蔚臻脸色阴沉得可怕,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中带着嘲讽,“明明清楚她的情况,还把她一个人扔在旅城,自己搬走?最近几个月你们有人来看她一眼吗?这就是家人的‘关心’?”
“你……”穆清脑子卡了一下,竟有些语塞。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其实想反驳,但张开嘴巴却发现,林蔚臻这段话他根本挑不出错。
是啊,他们把老姐一个人抛下了……
穆清的沉默换来林蔚臻的冷笑,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时间在无声中过去,直到车子驶进一个别墅社区。
穆清的车停在林蔚臻家附带的车库里。林蔚臻一言不发地把车横在车库门口,钥匙递给穆清,示意他自己滚。
穆清接过了钥匙,但没有下车。他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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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旅城搬到首都的时候,正是穆清小升初那个暑假。
这次搬家是因为老爸的工作升迁,所以早在半年前他就提前去首都安置那边的工作和新家。旅城的善后留给了穆清老妈,也就是徐墨冉口中的“陈阿姨”。两个大人被生活变动整得焦头烂额,连坐下来和自家儿子好好沟通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也没人告诉穆清,徐墨冉不会一起搬走。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姐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当然不会和他们分开。
他还美滋滋地想,等到了首都那边一定会有更多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反正老爸老妈肯定没时间,那就让老姐带着他把首都玩个遍!他甚至早早在网上查了首都游玩攻略,手写在本子上,按照“自己会喜欢的”和“老姐会喜欢的”两个标签分了类。
搬家前一周,徐墨冉结束大学期末考试回家来住。
当穆清捧着他的“首都游玩攻略”兴冲冲展示给老姐看的时候才被徐墨冉亲自告知,她以后不会长期和他们住在一起了。
穆清很难形容当时自己的感觉,只是心里有点空,眼眶有点热,手里的攻略有点沉。
他自觉已经是个小学毕业的大人了,做不出躺在地上哭闹打滚的行为。但生长在气候宜人的温室中,对于人生、对于分离,他仍然懵懂而充满天真。
愣了一会,他抱着徐墨冉的胳膊开始撒娇,可怜兮兮地哀求:“姐姐~姐~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分开。”通常他这么做,无论什么事徐墨冉都会答应。
可这次,徐墨冉摇头了。
那一刻穆清内心里涌现出巨大的悲伤、委屈甚至于愤怒。徐墨冉明显还想要说些什么,他假装看不到,然后负气将游玩攻略扔在徐墨冉脚边的地板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家门。
他这种遇到一时无法解决的问题就逃跑的毛病,直到现在也没改掉。
那天他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家家户户燃着炊烟,外面没几个人。他围着小区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一个认识的小伙伴。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不敢走远,也不想回家去面对徐墨冉。
围着小区一圈一圈地走,到后来走得脚后跟都在发酸。他干脆哭丧着脸一屁股在小区后门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下,低头扁着嘴数地上的蚂蚁。
估摸着时间,距他离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天色从昏黄到漆黑一片。
穆清心中的气愤越来越少,委屈越来越多——老姐居然没出来找他!万一他迷路了呢?万一他出什么意外呢?老姐一定是不爱他了!
其实他挺想回家的,但又觉得没人递台阶,就这么灰溜溜回去会很没面子。
又数了十几分钟的蚂蚁,一双鹅黄色的运动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老姐略带惊慌地喊声:“穆清!”
穆清承认,那一刻他心里是有些窃喜的。老姐还是来找他了,她还是很在乎自己的。所以……也会松口,然后和他们一起搬去首都吧?
可是当他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时,他心里的那些小情绪,无论是委屈、伤心还是窃喜全都灰飞烟灭。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徐墨冉。
路灯光线清冷低迷,徐墨冉沐浴其中,汗淋淋的皮肤被映衬得闪闪发亮。她用手背抹了把额头,顺便将贴在太阳穴上的碎发归拢到耳后。那张脸上带着昏暗光线遮不住的燥红,胸膛剧烈起伏。仔细看的话,她的腿还有些打颤。
“你一直在这附近没走远?”徐墨冉声音里有浓重的喘息声,带着些焦急,还带着些骤然如释重负般的庆幸。说完话,她突然呛了一下,弯腰扶着膝盖剧烈咳嗽起来。
穆清呆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他知道,徐墨冉因为自己的病情加上一些其他因素,小学二年级之后就从不进行任何剧烈运动。平时出门走多了都要找个地方坐下歇一会。
看徐墨冉现在的样子,她明显是刚跑过的。她找了自己多久?都去了哪里?是不是跑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却依然没找到他?穆清心里蔓延出无穷无尽的自责愧疚。
过了半天,徐墨冉终于喘匀了气,同时发现自家老弟半天都没说话。她眨眨眼睛喊道:“穆清?”语气中有不解有担忧,却唯独没有责怪。
在她的这声呼唤之下,穆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穆清从小娇生惯养,营养良好发育迅猛,当时他的身高已经有了碾压大部分同龄人的162cm。这样的穆清用他准初中生的身份,哭出了幼儿园小朋友的架势,引得路人纷纷回首注目。
徐墨冉还有点粗重的呼吸声梗了一下,慌忙坐在旁边揽着他的肩膀给他拍后背顺气。
这下穆清哭得更大声了,他回身抱着徐墨冉,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肩,嗓音嘶哑地嚎着:“对不起!姐!对不起!”
那天晚上,他成功把自己哭断了片。只隐隐约约记得老姐和他谈了很多,如今回想起来却总记不全。在徐墨冉的温柔哄劝和循循善诱中,他勉强接受了要和姐姐分开的事实。
可到睡着前,穆清都拉着老姐的手不肯放。
徐墨冉没办法,搬个小马扎坐在床边哄他睡觉。
到最后穆清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抽抽搭搭地问:“你会经常去首都看我的对吧?”
“会的。”
“你保证!”
“嗯,我保证。”
“那你……那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起搬过去呢?”
眼看着穆清的眼睛又变得雾蒙蒙,徐墨冉头疼地想了想,灵光一闪。她哄着穆清暂时松开她的手,转身出了房间,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穆清的“首都游玩攻略”。她将本子放在沐清床头:“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每个假期我都去首都,就按照你的‘攻略’陪你打卡。你来监督我,好不好?”
穆清想了想,非常严谨地说道:“那你立字据!”
“好,明天天亮了我给你写一份保证书怎么样?”
“那这个假期就开始打卡,过几天我们搬家的时候你就和我们一起走!”穆清得寸进尺。
“行。”原本就是这么安排的来着。徐墨冉之前和老爸陈阿姨商量过,这个假期她就去首都住,等开学再回旅城。
得到承诺,穆清终于心满意足。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徐墨冉,突然怯生生地问:“姐,你留在旅城,是为了你妈妈吗?”
徐墨冉呆了呆。那个瞬间她产生了种错觉,仿佛那些曾经的悲凉无助,在他纯洁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其实如果不是母亲,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她才应该是那个抛下他奔赴远方的人。
沉默片刻,徐墨冉选择说谎:“留下,当然是因为喜欢这座城市啊。姐姐已经在这里有了自己的规划,不能轻易放弃。”
穆清对于“规划”这个词的定义尚且朦朦胧胧,只觉得大概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后来,睡意朦胧间他仿佛听到徐墨冉的声音,模模糊糊在他耳边低喃:“小清以后,一定会飞得又高又远。要过得开心又顺心,要得偿所愿,也要不留遗憾。你的前路,一定是平坦而顺遂的……”
穆清撑着睡意哼哼唧唧。
最后的最后,沉入梦乡之前他似乎听到徐墨冉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算了,其实过得快乐就好……要带着姐姐的份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