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蛛丝马迹(二)
众所周知,就算白氏仙宗的本家历经了十八年前的混世之战,但灵溪谷的藏书阁却完好无损,这里有十八年前从未被毁的书卷,也有某个白宗弟子留下来研法手稿,现世有很多符篆和阵法都是靠那名白宗弟子的研法手稿才改进得来的。
围着墙壁爬了一圈,白景梦停在阶梯口心情复杂,难以言喻,黝黑的墙壁望着白景梦,白景梦也安静地望着它们。
事实和想法还是有差距的,他又不是那些市井话本里的主角,怎么会真在一堆烧没了黑灰里找到些什么呢?
白景梦叹了口气,重重的长吁把地上的黑灰吹的满天飞,接着他又开始被这些黑灰呛得一个劲儿地咳嗽,于是黑灰飞得更加猛烈了,他竭力睁开一道眼缝,想寻着路子上去,一片巴掌大的扉页从天而降,在四处飞散的灰烬中,在从上而下的微光中。
白景梦惊了,愣愣地接下这片扉页才想起打下一个喷嚏,只是嘴巴张开时又惊乍地用手掩住了口鼻,硬生把那道喷嚏吞回去了才重新向里爬去。他还妄图寻找到更多的断章残篇,只是很可惜,努力了半天,得到的却也只有这张扉页,再无其他。
但其实也不算毫无收获。
白景梦免不了有些遗憾地撅了噘嘴,回到藏书阁时连洞口都没关便一屁股坐到了有光的地方,研究扉页。
巴掌大的扉页上什么文字都没有,只有两道半弧形的图符,靠里的那道有些凹凸不平,像是齿轮状,却又不完全是齿轮状。
白景梦挑了挑眉毛,纯粹不明觉厉,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研究了老半天后决定先揣在内衣袋里,把藏书阁收拾完再打道回府看看。
又用了一个时辰,白景梦规整好一切,正拍了两手准备回屋。
“小——狐狸?!”白景梦脸色大变,“狐狸呢?!那只没脑子的狐狸呢?!”
阳光投下的影子渐渐东移,渐渐拉长,灵溪谷沉浸在夕阳的余晖中朦朦胧胧,天空有雁雀飞过,边上有人声高涨,所有人都为了云芳秘境的事而兴奋不已,除了他们——
兰凌和颜蕴。
两人托腮地趴在窗口,窗台上摆着一盆水中游鱼,风吹来,发梢微扬,幔帐微扬,两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今下午,兰凌和颜蕴也同其他弟子那般热情高涨,两个人开开心心地踏着小碎步就去了行云殿,回来后再没笑过,脸比苦瓜还皱。
“对不起,颜蕴弟弟,都是我的错”兰凌抱歉地说。
“与你何干?要错也都是白景梦的错,谁知道他会有个去云芳的禁令?”颜蕴不耐烦地说,“也不知道这白宗宗主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禁止白景梦去云芳一带呢?云芳咋了?不好么?不是那救世主九尾狐仙的地儿么?”
“可是颜蕴弟弟如果不和我一组,应该会有很多人期待颜蕴弟弟加入的吧?”兰凌耷拉下耳朵,“我只是个半妖,能力与那些弟子差太多了。”
“差太多又何妨?只要我在,定不会让魔物碰你一分一毫。”颜蕴啐了一口,“要我说,我也与那些人不可苟同。是人是妖如何,是半妖又如何?怎么?这天下三绝一起不也才和那狐狸旗鼓相当么?”
“诶?颜蕴弟弟,你的话怎么是在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什么威什么风的,说的都是实话。”
兰凌眨巴眨巴眼睛,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那我们还去吗?”
“去啊,怎么不去?你不是想去吗?去就是,我和你一块儿。”
“那景梦师兄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颜蕴直起身子,两手撑在窗台上,眺望天边火烧一样的云。
“但我觉得白景梦会去的,”他顿了顿,肯定地说,“他就是那样的人,像云一样空中飘哪儿好玩他就飘去哪儿而且我们可以自个儿进云芳秘境,不要领队罢了。”
白景梦火急火燎地奔出藏书阁,流云散尽,日光晦暗,周围的一切逐渐变得灰蒙蒙。
没有,哪儿都没有。
后山没有前院没有学堂没有。
行云殿没有空尘厅没有朝阳台没有!
通通没有!
去哪儿了?那只不长脑的小狐狸究竟跑去哪儿了?!
白景梦越找越气,从最初的担心上升到了发火,他已经好心好意地去了许多个地方,在不同的小旮旯花了大把时间,他还去过长虹苑,鸣钟楼,甚至跑去了食堂看看这只小黑狐有没有被剁掉,可是哪里都没有小狐狸。
“真是个麻烦的主!”
白景梦恶狠地啐了一口,抬起头来,看见了灵溪谷的禁地——
宗主的书房,竹海落。
风迎面而来,微凉,混杂着泥土的清新,深碧色的竹如海浪般潮卷,所有的竹叶都在沙沙彻响,白景梦的身后传来高楼钟响,像是一场才被惊醒的海的酣梦。
白景梦顿了一刻,咬咬牙,心说死就死吧,反正被人发现私养灵宠也是死路一条,顾不得其他,白景梦闷声埋头,走了进去。
竹海很大,到处都是四岔八岔的竹枝,白景梦只身行走,总是走走停停,每走上一段小路他就会用牙口撕扯衣衫,用一小撮布条绑在竹枝记路。
周围的一切都静到了极点,连虫鸣鸟啼都没有,仿佛与灵溪谷渐渐隔开,他踩在落叶上,能够清楚地听见足靴踩断了枝干,和自己的心跳。
他也不是不怕,只是觉得那小狐狸要是真误闯了禁地肯定会被活活饿死,他知道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得很,他本来是懒得管的,可这狐狸是颜蕴和兰凌托付给他的,他不自觉就上了心
渐渐往里,白景梦愈发警觉,常年的法术练习让他对灵法有着野兽般的敏锐,他抬头望了眼天,不知何时已经入夜,圆月高悬在天心,看上去很薄,像是纸糊的。白景梦顿了一下,脸色忽然大变遭,糟了!
是迷阵,他很清楚,并且还不好找退路。
这里是宗主的书房,布下迷阵的人只能是宗主,全天下都知宗主的符灵法术最强,那他白景梦又何德何能有运气找到阵眼?不仅如此,眼下他还没有法子依着迷阵的布局出逃,因为想要避开此阵,必须从一开始就踏着迷阵的阵法走。
可真是有够霉的!
白景梦在心里骂,他想埋怨却不知该埋怨谁,想破口大骂却没有力气出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竹海落里走了多久,反正身心俱疲,天地俱灰,迈一步都跟脚上栓了铁铅似的。
突然有道白影在白景梦跟前一闪而过,白景梦猛地一惊,全身的冷汗都出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前方,依旧是错乱的竹枝,依旧是看不到头的黑暗,他想可能是他看错了,可他又想先生在讲解法阵时说起过那些被困终生的亡徒。
白景梦哆嗦了一下,把符篆滑到袖口,重新警觉起来,周围忽地有了风声,渐渐,他还听到了窸窣的虫鸣,难道迷阵解开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天,夜色墨兰,金月如勾,今晚确实!不是个月圆之夜?
是谁解开的?怎么解开的?难道是自己踩了狗屎,一脚踏碎了阵眼?
这个问题不得而知,白景梦也懒得多想,他来此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小黑狐所以那只狐狸到底跑哪儿去了?
白景梦咬牙切齿地抓了抓头发,继续往里,一边走一边喊“小畜生”,无所谓那只小狐狸听不听得懂。
绕过一丛特别高的青竹,眼前忽然就开阔了,是一座不算大的竹屋,月色似纱般轻覆,白色的幔帐起落飘摇。
是宗主的书房。
白景梦理所当然地想,于是他绕过这间屋子继续寻找小黑狐,不过才走两步,他又退了回来——
宗主的书房是禁地里面难不成有些什么?会和“神阵”有关吗?
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想去看看又怕,踌躇了一会儿,白景梦觉得那只小黑狐万一从窗口蹦进了竹屋,那他岂不是在外面把竹海落翻了个底朝天也不得影?
所以还是进去看看吧?
白景梦觉得自己是实在放心不下那只小黑狐,才偷溜进了宗主的书房。
竹屋内的布置很平常,一张青竹床在左,一张梨木榻在右,满璧的书架靠里,精雕的案台近窗,有天光倾洒的地方能看到微粒沉浮,应是许久没人来过了,无论置放了多少家具都掩不住清冷空寂。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案台上的白瓷花瓶中插着一朵月霁,是初开的模样,像是才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