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镜一愣在了原地，这个问题她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忽而想起前两日突然回来的师妹，师妹说来看看她病得如何了，但实际却是来叙旧的。
师妹也问了：“不知在师姐心中，我究竟在何位置？”
镜一不徐不疾道：“师妹与禾芷师姐一般，在我心中都是同门之谊。”
“既是同门之谊，师姐为何每次都能救我于危难之中，甚至连性命也不顾？”师妹质问她。
她却道：“或许是因我天生古道热肠，师妹许是误会了，我对谁都是这般，即使那日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弟子，我也会去救。”
“竟是如此”师妹垂眸低低笑出声来，“原来都是我误会了。”
镜一想着那日师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起波澜，又听白榆也问：“不知在师父心中，我究竟在何位置。”
她有些想笑，怎么总有人喜欢问她这个问题：“在我心中，你与蓬仇一般，都是我座下弟子。”
“我倒是从未听说过，师徒之间能做那种事。”白榆低低笑出声。
“此事确是我的错，你若觉得我对你有所亏欠，我可以尽数补偿于你。”师妹与徒弟唯一不同的是，她对师妹毫无愧疚可言，可对白榆，她确实有错，且是她错在先。
既是错了，她愿意承担后果。
白榆垂下眼眸：“师父打算如何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为师一定”
“一次又一次伤透我的心，师父以为这是外物可以补偿的吗？”白榆乍然抬眼，死死盯着她，往日里似一汪春水的眼眸，如今正在滚滚沸腾。
镜一再一次被噎住，或许是因为愧疚，她对待白榆之时，总未有对旁人那般轻拿轻放：“既如此，不若你提出一个可以接受的补偿方式。”
“好。”白榆已经想好了，“容弟子想想再与师父提。”
“嗯。”镜一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白榆的脸色越来越沉，师父待他还是与旁人不一般的，至少她与别人相处的时候不会这般冷漠，若她心中真放得下，便该如对待她那个师妹一般对待他，可她没有，她显然是不敢见他的。
他抱着这最后一丝希望，走上比试台，此次绥源秘境他势在必得。
蓬仇的修为如今已与他不相上下了，他不能放任蓬仇独自一人在镜一面前，那个负心人总是喜新厌旧，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此次宗门内一战，终于洗刷了他从前的耻辱，他站在台上，听着下头形色各异的恭维声，心中却已然再无波动，如今他想要的，已不是这些了。
他大步跨下比试台，身后的衣摆纷飞，恍然让人觉得有两分镜一的模样，可惜镜一没来，未能看到他出色的比试。
比试结束，毫无意外，白榆与蓬仇都获得了前往绥源秘境的机会。
绥源秘境是灵境山前人留下的一处宝地，其中有未现世的珍宝无数，每十年才有开一次的机会，每次进入的名额都是有限的，因而镜一带着两个弟子在秘境前等候的时候，众人狠狠羡慕了一把。
“进入秘境之后不必跟在我身后，你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只需在三日之后离开秘境即可。”镜一说罢便率先一步踏出秘境，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想被这两人缠上，不如找一处舒服的地方睡觉，等三日一过便出去。
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她看到了一棵巨大的古树，想也没想，躲去树枝之上，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脸上痒痒的，用手挠了一下，感觉触感不对，才恍然惊醒。眼前还是那棵巨大的古树，但却只有那棵树了。
古树突然笑了两声，声音如同祥和的老人，倒是让人减削了两分恐惧之意。
“你是谁？”镜一站起身来，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看着古树。
“我是这个树的树灵，你在我的头上睡着了，被传来了这里。”古树笑呵呵道。
镜一点点头：“原来如此，可是有什么机遇？”
“小修士真是聪慧。”古树之前浮现出一个透明的老头，老头盘腿坐在树下，一头白发白眉白胡子，垂了满脸，但他眼神柔和又坚毅，看着不是像是什么坏人。
“说来听听。”镜一走上前，盘腿与他对立而坐。
老头捋了捋长胡子，笑道：“我观你已至化神后期，不日便能飞升成仙，我这里有一盘残局，你若是能顺利破了，我便给你一颗保你渡劫的神丹。”
“下棋我不行，成仙我也不感兴趣。”
“为何。”老头有些惊讶。
镜一不缓不慢道：“不为何，你且先与我说说成仙有何好处，我说不定还能考虑一二。”
“既是为修炼证道，又为何非要讲求好处呢？若谈好处，未免太急功近利了一些。”
“那您说说，世人修炼是为何？总不是因为无聊打发时间吧？”
老头仰头朗声而笑：“那你修炼是为何呢？”
“我也不想修炼，只不过我太强了，随便练练都能到如今这一境界。”镜一摆摆手，似是无奈。
“真的吗？”老头苍老又清澈的眼神盯着她看。
镜一挑了挑眉：“为何不是真的？”
“真的吗？”
“真”她刚要答话，老头的言语好像化成了无数的屏障，在她周身盘旋环绕，她听真哪句真的吗，在她耳旁忽远忽近，有时似乎钻进她的耳里，有时又似乎离她远去。
她目光怔愣地看着前方，口中暗暗道：“真的吗？”
“其实你都还记得的，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我说的对吗，镜一。”
话音刚落，无数的画面朝她的脑中钻去，她一个人站在兽群中，周围站了许多冷眼旁观的人，她拔腿想要跑，却被身后的野兽扑上来，咬掉了她肩上肉。
“没有一个人来救我，没有一个人来救我”古树之前，她忽然哭了起来。
“这便是修炼的第一个意义，只为自保。”
自保？若不是有权有势的人无德，她为何非要踏上修炼之路，而这天下之人难道皆要为了自保而修道？
老头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这便是修炼的第二个意义，卫道。”
卫道？可她受苦受难之时，怎不见人出来替天行道，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而非雪中送炭的人。
天道既未帮她，她也不要替天行道。
“既如此，你为何要屡次对人出手相救呢，不正是因为你心存善念，想为这世上苦难之人打抱不平？”
“不是的”镜一垂下头，额边的发丝凌乱，她对那些人不过是顺手相助罢了，她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善念，对于她来说，人命与草芥没有两异。
老头叹息一声：“承认对这世间还有残念便那么不堪吗？”
一瞬间，她的脑海又涌出现很多画面，掌门将她救回灵境山，师姐师妹对她无微不至，弟子们对她的敬仰，还有白榆为她买的那盏兔子灯。
她摇了摇头：“他们喜欢的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镜一，不是我。”
“可你又怎知他们喜欢的不是真正的你呢？”
“如若真的喜欢，为什么那时没有人来救我，一个人都没有，我已经够与人为善了，可没有一个人来救我，他们所有人都站在台上看着，看着我是如何被野兽一点点啃掉皮肉的”
她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起身，看向虚无的天边：“这世上没有道，也没有所谓的喜欢，有的只是人的妄念与幻想。”
“你看见这片落叶了吗？”她伸手接住从树上落下的枯叶，“它生来就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漫无缥缈的时间中等待死亡。”
她手慢慢倾斜，看着那枯叶落在地上，腐烂在土壤之中：“我和这枯叶没有什么两样，也只是在等待死亡罢了。”
“可这枯叶落在了泥土之中，为泥土中别的生物奉献了养料，就如同你一般，即便是你现在仙逝了，也会活在众人心中，他们会为你上香，替你供奉。”
“那又怎样！”镜一转过身朝老头大吼一声，“能将我所受的苦难全部消除吗？”
老头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可天若无道，为何偏偏让你生存了下来，又给了你无穷无尽的力量。”
镜一闭了闭眼，一颗晶莹剔透的泪从脸颊滑落：“我不需要，我宁愿已经死亡。”
老头摇了摇头，看向那局本还有解的残棋，此时已是两败俱伤，再无回旋的余地：“你执意如此？”
镜一没有回答，已是默认。
“可有人还在等你。”老头的眼神越过她朝她身后看去。
镜一缓缓回头，看见古树之外，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他正围着古树急得团团转。
她擦了把泪，冷冷道：“我从来不会等别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等我。”
“即使是他死在你眼前，你也无动于衷吗？”
镜一心头一震，只见古树之外，一条巨蟒已朝少年悄悄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