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因果终有
清晨，当值的两位衙役不停打着呵欠，拖着步子来到府衙门口。
昨日知府大人升堂，将玄天神宫的案子审到了深夜，他们这些小的自是不能擅离职守。
听弟兄们说，本来以为只是一起聚众斗殴的事件，结果不查得已一查惊人。
这玄天神宫请人做戏，吹嘘自己法力高强，在城中妖言惑众借机收敛钱财，还下药□□妇女等诸多行径，实属罪大恶极！昨日已查抄了玄天神宫，贴上封条，从里面搜出整整十二箱赃款。
知府大人为此动了雷霆之怒，誓要将所逃人犯玄天捉拿归案！
如今正早，路上行人不多，来路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显得尤为突兀。
正犯迷糊的小衙役转头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正朝他们方向飞驰而来。
他揉揉眼睛，看着这马车快到跟前也未有减速之意，似是路过而已。谁知那马车冲到他们跟前时，倏然从车上推下一物，啪嗒一声，那浑圆的白物便滚落在地。
两位衙役顿时惊醒，双双奔出，冲着车屁股叫唤不已。
那辆马车车速极快，瞬间冲到了街尾，一个转弯就消失无影。
他们赶紧回去查看从车扔下来的东西，两人不由瞪圆了眼。
竟是个人！
这人裸着上身，仅穿着一条亵裤，脸上鼻青脸肿的，应是被人狠揍了一顿。口中塞着布条，不停发出嗯嗯的闷哼声，此人被五花大绑捆成了肉粽子，仰面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衙役靠近，看到那人他前胸大声惊呼：“哟，竟然还写着字！”
他们把这人拉扯起来，另一位也急喊道：“后面也有！”
将前胸后背的字连起来，竟是“玄天神棍非玄镜弟子”。
经此玄天一案，城中贴出告示将案情昭告天下，也为了告诫百姓提高警惕，勿要轻信无谓之言。
城中百姓算是炸了锅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有遭过殃的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有盲目的信徒满地打滚撒泼，直嚷嚷着不信，也有满城窜悠哪有热闹便往哪儿钻的。
反正布告前是人头涌动，都想亲眼瞧瞧这封官方文书。
“哟！玄天仙师还真是个骗子！”
“也不知谁家闺女被祸害了，可真是杀千刀的啊！”
可谓众生百态，围聚百姓笑其愚蠢有之，怒其不争有之，都对玄天诸犯的下场表示大快人心。认字的人在旁跟大伙解说：“按罪行轻重，罪首二人五日后问斩，其余六人刺配关州！”
旁人听完，切齿骂了句“该”。
徐府管家赵福林自然也得知了此事，立马跑到夫人跟前请罪。
他对徐二夫人一拜而下，惭愧不已。
“都怪奴体察不清才将神棍引至府中，奴甘愿受罚！”
夫人轻叹一气，安慰道：“赵管家无需过于自责，幸好府上也没遭什么损失，以后以此为诫罢！”
经由夫君提点过，她知晓这玄天是假借徐家老祖宗之名行骗，等到官府出了通告之后，她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夜间徐二夫人将备好的茶点甜汤，送进丈夫的书房。
徐幼清此时正在举书品读，时而拿起笔在书上标下几字，听到这清浅的脚步声，他侧头看了眼，见是妻子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徐二夫人走到他手侧，将食盒轻轻放到案上，对他说：“夫君，今日这红豆沙做得极好，你尝尝。”
徐幼清嗯了一声，表示知晓了。
夫人偷偷睨着丈夫神色，心中有些不安。
玄天此案一经揭开，赵管家自认领罚，她这个暂时掌家之人自然也难咎其责，她知道婆母对自己颇有不满，今日已将府中事务全交还给婆母，也算是落得个轻松。
徐幼清性子向来冷傲，平时倒未曾给过她重话，只是此事略有不同，往重了说是引狼入室，她心想这次丈夫定会数落她几句。
坐在桌案后的男子兀自翻阅着手中书卷，贸然发现妻子还未离去，他不明所以的抬头看看她，才放下书册拿起那碗红豆沙，一勺一勺吃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一事，开口跟妻子讲道：“之前我便与大人商议在城中加办女学，想来应该会加快提上日程。你得空为华儿准备准备，喜儿年纪还小，就让平日教习华儿的严先生先为她启蒙，以后入学也不至于目不识丁。”
“女学？”
徐二夫人听到此言，很是讶异。
徐幼清说：“其实女学自古就有，如今天下重视男子科考，女学便只在留存于王公贵族里，像淮京的锦绣书院就颇有名气。经由玄天一事，知府大人也觉得应提倡女子学文习字，好歹多懂些道理，才不至于这么容易被人诓骗。”
她知道丈夫不是说她蠢笨的意思，仍是忍不住暗中羞愧。
想了想，她好奇的问丈夫：“女学都教些什么？可是礼儿平日学的那些？”
徐幼清将碗放下，回说：“年纪稍小的教习一些基础的启蒙读物，大一些的便教授女诫女训，配予琴棋书画四艺的培育，重在让她们知闻识礼修身养性。”
徐二夫人喜道：“那可太好了！”
她一直都为喜儿的教养方式发愁，若能将孩子送去女学，自有城中最优秀的夫子教导，还能结识同龄的小伙伴，以后喜儿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如此想来徐二夫人笑弯了眉眼。
盘腿安坐于蒲团上的小少年，今日诵经已毕，他缓缓睁开双目，经由这段时间诵经回向，八宝袋里的怨煞之气已渐渐消散，袋中女鬼每日跟随他念经打坐，看似已经恢复清明。
他打开了袋口，将女鬼放了出来。
一道白光从袋中飘出，女鬼满含泪水飘然落地。
女鬼悲声哭诉：“妾身原名何芳姑，原是青石镇五合村人，十八岁时由父母做主，嫁于镇上丁家大儿为妻，成亲后随夫移居郇州城，以卖食为生。谁知我丈夫结识一群猴朋狗友，天天带他去吃酒玩乐，还经常拿钱往赌馆子钻。”
“老话常言十赌九输，不用多久家里便无米下锅了，邻居见我身怀六甲心怀不忍常常接济，我才得以将女儿平安生下。谁知那杀千刀的竟把我女儿夺走！那时我还在月中，追出家门已不见丈夫身影，我在城中找了整整十日，最后惨死在路上……”
她泪流不止，边哭边怨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定要找回我的女儿！她还这样小，要是落到坏人手里该如何是好！”
郇雅君听完女鬼诉言，露出不忍之色。
站立于堂中的女鬼，对郇雅君双膝拜下，苦苦哀求：“小师傅，我知你本事不凡，求求你帮帮我，替我找寻我女儿的下落吧！”
见她磕头不止，郇雅君叹声站起。
“其实你不用求我，你本应知道她的下落。”
听闻此言，女鬼满脸愕然。
“我……我并不知晓啊。”
小少年静静一笑，对她缓声道来：“鬼魂自有神通，你们本是血肉相连的母女，只要你放下心中执怨，用心感知，必能看到她在何方。”
女鬼将信将疑，闭上眼睛，静静感应女儿的下落。
她在虚空中慢慢探寻，忽然在南方抓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终于寻觅到女儿的消息，她欣喜若狂，流着泪喊了声“我的乖宝儿”，化作一道白光飞驰而去。
一点微光在满星璀璨的黑夜中划过，流星般奔向她心之所向。
白光随着指引飞出了郇州城，一路朝着南面而去，没多久就看到前方有座村庄，她悄声飞落到其中一户农家小院里。
这小小院落是一片生机盎然，左边种植这瓜棚挂满了青红瓜果，右边绿油油的菜地也是长势喜人，女鬼瞧着眼前这土屋子，门前挂满长串的大蒜辣椒玉米条。
屋中忽然传出婴儿啼哭之声，女鬼骤惊，迫不及待穿墙而入。
婴儿的哭声也把床上一对男女惊醒了，那对夫妻赶紧起身。
女人将摇篮中的婴儿抱在怀中轻声哄着，男人跑去灶头捯饬一番，急急忙忙捧着碗快步归来。女人细心的用勺子剜了一点米浆，放到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喂到婴儿嘴中。
他们瞧着怀中婴童眼中挂着泪花，小嘴儿努努囔囔吃得香甜，夫妻二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女人慢慢将米浆喂给孩子，嘴上跟丈夫念叨：“孩子光吃这些怕是不行，你明天再去二牛家弄些羊奶来吧！”汉子乐呵呵的答应了声，说道：“要不我哪天到市集看看可有产奶的牛羊，我们也整一头，以后咱娃儿天天都有喝的了。”
角落里的鬼魂看着这美满幸福的一家，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她望着女人怀中那肉嘟嘟的小脸，哭笑着摇了摇头，身影慢慢淡去。
要说女鬼的女儿是怎么到了这里，这得从她丈夫将女儿抢走那日说起。
那会儿，孩子的亲爹赌债缠身，被赌坊之人勒令其限期还钱。
这人郁郁寡欢回到家中，看到妻子怀中幼女忽然灵光乍现，以前常听有人以女抵债，他如今也有女儿了，只要将女儿交出就能债务两清！
他眼珠子一转溜，看着自己这小闺女歹心渐起。
便哄骗妻子说自己想看看闺女，将孩子抱在怀中转头就冲出了家门。
先将孩子送到赌坊，却被赌馆的人臭骂一顿赶了出来。
他满脸愁苦，心想既然无法抵债，那总归换点钱财也好啊！如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将亲闺女又抱到了万芳楼。万芳楼是郇州城最有钱的窑子，他们定能出不少钱。
闺女虽然还小，但模样看着很是可人，说不定日后还能弄个花魁当当呢！
想象着女儿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在万芳楼中风光无限的样子，他笑得嘴都裂到了脑门上，手上颠着孩子呵呵的笑道：“好闺女，以后你出息了，可别忘了爹啊！”
没想到万芳楼的胡妈妈一听他是来卖女，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叉腰便指着他脑门骂：“你当我这儿是育婴堂？！这么小的孩子你这当爹的竟将她卖到妓院来！什么东西！！”
胡妈妈已经维持不住往日风度，嘴一撅朝他啐了一口，叫他滚蛋。
他灰溜溜的从万芳楼出来，愁眉苦脸的坐在大门口。
今日要是再弄不到钱，他可就真惨了。
这时，路旁有一男子怯怯靠近，低声向他询问道：“大兄弟，你这小娃娃可是要卖？”
刚才万芳楼的胡妈妈吼得大声，他在外头听的一清二楚。
见人打听，孩子亲爹眼中一亮，急回道：“对对对！卖的卖的！”
“不知所需几钱？”
她爹扣着手指想了想，对来人比了个三指，说道：“三两！”
来人眉头一皱，喃喃而道：“这也忒贵了！”
作势要走。
他急忙一把将人拉住，回道：“二两二两！”
“一两！！”
“可不能再少了！”
汉子面色稍缓，对孩子她爹说：“你在此等一等，我去跟我浑家商量。”
不一会儿，男子带着一位妇人走过来，那妇人一见到孩子脸上不免露出喜爱之色。
夫妻两人含笑对望心照不宣，当时就交付了钱财。
这对夫妻成亲多年都未生育自己孩子，四处求医断症都说女子宫寒实难有孕。所幸夫妻两人虽有抱憾之感，但却丝毫不影响他们感情恩爱。
今日天赐孩儿两人得偿所愿，夫妻二人喜不自胜，抱着小闺女坐上自家牛车，一路奔向幸福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