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桂枝堂
街道上熙熙攘攘,一群顽童在人群中嬉戏打闹,你追我赶。
头跑的小娃儿高举一物嘻嘻哈哈的左右穿梭,频频回头得意不已,果然得意忘形下,一头撞到路人怀中。
小孩见闯了祸,怯生生的抬头看向那人。
詹天宝两手抱剑,居高临下瞅着这群矮冬瓜。
“到处乱窜,一会拐子就出来抓小孩了!”
“都给我回家去!”
姚景元与旁边的摊贩闲聊几句,拿着果子走了回来,往詹天宝怀里抛了一个。
詹天宝将果子往身上随意一蹭,呱唧咬了口,边吃边问:“咋样,问出什么了?”
姚景元摇摇头,说道:“郇州城每年慕名而来的游客数不胜数,要找到可疑之人不大容易!”詹天宝傻眼,问那咋整。姚景元想了想对他说:“有个地方,我们倒可去看看。”
街道上有马蹄声踏然作响,他们转头看去,只见前路有辆精致的马车正朝他们驶来。
姚景元一把拽着詹天宝往边上靠去,这辆马车正与他们擦身而过。
这时听到孩童欢快的笑声从车内传出,咯咯咯如同银铃一般。
引得他们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去,正巧那车帘因辙子颠簸晃出一道缝隙,车中娇美的容颜在他们眼中昙花一现。
詹天宝目瞪口呆,手中果子跌落在地浑不自知。
“夭寿啊!这是谁家妇人!”
他张着大嘴,哈喇子都要淌下来。
姚景元让他看那车上挂着的绣纹,说:“这是徐府的族徽。”
詹天宝眼冒精光,不停啧啧赞道:“难道就是徐幼清后娶的那位?!难怪当年火急火燎要纳人进门!是我也得搁家里好好藏着啊!”
姚景元照着他的后脑就赏了一掌。
两人在郇州城长街短巷里七转八拐,终在一座两层小阁楼门前站住。
詹天宝抬头看了看,这小楼挂着一块牌匾,刚柔并济的提着三个金漆大字——“桂枝堂”。
他自小就在郇州城长大,对城中各处都略有了解。
这座小楼很早以前就盖在这里,只是常年关着门,也不知道是做什么营生,就按着铺名盲猜是个药铺吧。
他们走到楼前,扣响了门板。
不一会儿就有人将门打开,看里面那人的打扮,应该是楼里的伙计。
小伙计上下打量门外这两人,觉得他们两个愣头青,不像是来做买卖的,便开口问道:“两位爷,不知有何贵干?”
姚景元板着脸将腰间令牌祭出。
伙计神情一愣,赶紧将两人请了进来。
他毕恭毕敬将两位官爷引进雅间,好声好气的招呼着,让他们稍等片刻,人便扑腾腾直奔上楼去,看样子应是跟自己主子禀报去了。
詹天宝好奇的在屋里转悠着,这儿看看那儿摸摸,觉着新奇的紧。
屋中的摆件皆是南淮最时兴的物件,他这个连郇州范围都没成功偷渡出去的大乡俚自是没见过,看得他眼花缭乱,不由凑到姚景元跟前悄悄打听:“这里是做什么营生的啊,怎么神秘兮兮的。”
若说这地方是做买卖的,不如说是哪位富户的私人宅邸,桌椅架柜做工精美品质典雅,无处不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孔方之气,就连一花一木都摆放讲究,只是此处精妙是精妙了,竟看不出哪件东西是要售卖的商物。
但听楼梯哒哒作响,有人正从楼梯缓步走下。
詹天宝赶紧理了衣衫,一本正经的回到自己座上。
“哟!两位官爷,贵足踏贱地啊!”
一位两鬓银丝的老妇笑意盈盈的走来,看着雅间两位少年郎,忙对伙计斥道:“瞧你个不懂事的!还不快给官爷上茶!”
他们站起对老妇拱手一礼,老妇笑着招呼两人吃茶。
“还以为是哪家书院跑来的俊生,竟不知两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官役,可真是年轻有为啊!”
“老妇早年与詹爷也打过交道,近些年生意太忙来往得少些,记得给我带个话,等我空闲了定去找詹老弟讨杯酒水喝!”
两人勾嘴一笑,心想这老妇定是以为他们是来打秋风,先在话上给一个下马威。
姚景元笑着坦然相告:“张掌柜多有叨扰,这段时间城中发生两起孩童丢失案件,大人很是重视,我们今日例行到城中各处巡查,想来张掌柜在郇州城经营已久,便来打听一下是否收到什么风声。”
“原来如此。”
张婆子了然一笑,心道这两个人怕是起了疑心,才会特意来此巡查的吧。
她转头对身后的伙计吩咐道:“去,将我桌上的帐子拿来。”
不一会儿,伙计将两本蓝皮册子摆到了桌上。
张婆子摁着桌上的蓝本子,缓声言道:“凡我桂枝堂出去的婢从,不单相貌周正,还得听话机灵,有新人进来还要细细教导一番才送到各府去呢。要搁大街上随便掳来,资质好不好另说,天天给我哭爹喊娘的,财神爷都得赶跑,我费这劲儿做啥,两位说……是不是这理儿?”
“就凭桂枝堂领着官家下发的凭书,哪敢背地里干那犯国法的事,我这帐子啊经得住查!”
张婆子笑了笑,说道:“我给两位指条路,不如去那阴沟地儿看一看,也只有那种地方才不怕损阴德。”
待徐府的嬷嬷一脚跨入桂枝堂的大门,正与离去的两人擦肩而过。嬷嬷见竟是两个大小伙子,好奇的多看了一眼,直往里头走去。
张婆子送走了官差,才歇下喝了半口茶水,就听到有人唤她名儿。她抬起头看向来人,一眼就认出是徐府的管事嬷嬷,忙笑着招呼道:“哟老姐姐!可把你给盼来了!”
赶紧让伙计好酒好茶给伺候上。
徐府嬷嬷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大口啖着茶水,呱唧呱唧磕起瓜子。
张婆子与她笑道:“来巧了不是,我手头上正有一批新人,手脚麻利人也机灵,看哪天方便我带去给夫人过过眼?”
却见嬷嬷摆了摆手,“我这次来啊,不为这事。”
徐婆子一听懵了,那是啥事啊?
嬷嬷边吃边说:“前年我们不是搁你这儿进了一批人嘛,跟你打听个人!”
张婆子笑言:“每年经我手这么多,可不一定记得啊!”徐府嬷嬷掏出一张纸放到她面前,说:“你看看这身契认不认得罢!”
张婆子一头雾水拿起桌上的纸,这纸契是她桂枝堂专属的卖身文书,下面签着人名还盖着红指引,看着纸契上“张虎妞”三个字,张婆子脑中晃然出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原来是她!
张婆子将纸契放下,笑道:“巧了,这姑娘我倒记得,怎么了?”嬷嬷将手中瓜子皮撒到桌上,拍了拍手说:“你可知道昨日我们府里死了个人。”
张婆子惊道:“倒没听说。”
嬷嬷说:“死的就是这小姑娘。”
张婆子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
“我们二夫人的意思是让她家人将尸体领回去,好好安葬。”
张婆子面色呆滞,半晌才说出话来。
“这孩子……看起来不该是短寿的啊!”
徐府嬷嬷离去后,张婆子思绪万千,静静坐在椅上,回忆起前年的那日。
那时她正在大蓟县的分堂巡查事务,竟然闯来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身量都没抽高,皮肤晒得黝黑,好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显得人十分灵动,衣着打扮也带着一股浓浓的乡土味。便是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只身一人来到这贩人的堂口,倒也不见害怕,看见张婆子正坐堂中,似是知道她是掌事之人,上前就向她打听。
婆婆可是人牙子?
那小丫头问道。
婆子回说是。
她问,一个人能卖多少钱。
婆子笑看这小姑娘,问你想卖谁啊?
她说,卖我,您看看我值多少。
张婆子心想今日倒是遇上新鲜事了,便问她为何要卖自己啊?
她嚅唲的言道,家里实在没钱了,我爹爹伤重急需药钱,再不医治大夫说命都快没了。
穷苦人家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是条活路。
张婆子叹了一声,上去捏了捏这小身板,又看了她的牙口,点头说道:身子骨结实,模样也算端正,我给你七两吧。
那孩子犹疑了一下说:婆婆我常帮家里干农活,砍柴挑水做饭全都会,而且我不哭不闹还听话,婆婆能不能看在这些好处的份上,多给我点儿,我我给你磕头了!
说完双膝跪下就要磕下。
张婆子哟了一声赶紧将其扶起。
遇到这么懂事的孩子,不免升起几分怜意。
婆子问她,你家住哪儿?
她说住在桃山村。
婆子讶异道,这地方不近啊,你坐车来的?
小丫头摇摇头说,我是走路来的,一早就出门了。
低头看她脚上穿着一双草鞋,那脚丫子果然磨出血泡。
婆子感慨不已,暗叹了一声,对她说道:明天我会带人回郇州,途中绕道桃山村,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走不迟。
结果这个小丫头还是登上了马车,踏上她人生最大的转折,只是没想到故事竟这么快到了终点……张婆子唏嘘不已,唤来伙计让他去往桃山村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