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梦还是梦醒
醒醒!
姐姐醒醒!
一片祥和的梦境中,轰然炸出一道奶声奶气的叫喊,这扰人的声音犹如翻腾不断的巨浪,滚滚朝她袭来,她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心里恼极了。
别吵了,走开啊。
不速之客仍是不依不饶。
“姐姐你快起来,娘说过不能躺在地上,会被打屁屁的!”
胡说什么,谁躺地上了。
她茫然睁开了双眼,头顶一片摇晃的树影映入眼帘。
艳阳安静的撒在林间,轻风怡人,耳边还有鸟儿吱吱喳喳的欢叫声。
这是哪儿?
她从地上爬起,茫然的环顾四周,一时之间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用手敲了敲这浑浑噩噩的脑子,仍是想不起任何事情。感觉浑身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很难受。
此地草木交杂碎石凌乱,旁边立着一座两人高的假山,山石背后有条蜿蜒细长的青苔小径,沿小径信步而去,那是一片青石叠翠,鸟语花香。遥望着远处那些错落有致的碧瓦朱檐,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她皱起眉头陷入苦思,仿佛就要想起什么。
忽然听到一声响动,她回过神来,盯着身后的假山。
有人藏在这山屏后面!
此人藏在暗处也不知有何意图,她敛紧气息悄悄绕过了山石,趴在后方伸头窥探之。她看到了一片粉色衣角,那衣角抖动与泥地不断剐蹭,似乎在忙碌什么。
她好奇的往外移出一步,才看清藏在假山背后的人。
小小的身影约莫三四岁龄,穿着一套粉色小儒裙。小身子一直在往前耸动着,看着像是在推掿什么东西,从发髻垂下的小珍珠也在耳边悠悠晃动不已。
她趴在边上偷偷的观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小娃娃在干什么?
在抓小虫虫?还是在埋什么大宝贝?
小娃儿埋头苦干的背影让她动了恻隐之心,开口喊了声:“喂!需要帮忙吗?”
没想到这娃娃十分专注,那声喊叫就如同轻轻扫去的耳边风,对其毫无影响。
她诧异的挑了挑眉头,从山石后面大步跳出,还特意拔高了音量。
“喂!你在做啥,要不要帮忙啊?”
……
小娃娃依然闻风未动,连头都不拧一下。
她傻眼了!
这小娃娃莫不是个聋的吧!
这时,不远处响起急切的呼喊声。
“喜姐儿————”
庭院不大,来人转眼寻到了附近,小娃娃显然听到了,忙碌的动作顿了顿,慢吞吞的站起来高声回应:“嬷嬷!我在这儿!”
她两眼瞪着小娃娃的脸,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不是说这小娃娃模样长得丑,而是那本来白白净净的小脸如今竟被血糊了一脸,五官差点都要看不真着了,手上还有身上都染着褐红血迹。
浴血的小人儿就这么杵在树荫底下,见人寻来还裂着嘴儿乐,笑得人心里瘆得慌。
为了寻自家小姐儿的奶嬷嬷匆匆赶来,脚上小碎步跑着,嘴上碎碎念着。
“唷!我的姑娘哎,怎么跑这儿来了……啊!!”
嬷嬷一眼瞧见这情况也是吓得不轻,她眼冒金星整个人天旋地转,啪嗒一下摊软在地。她缓了缓神,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懊悔的嚎道:“小祖宗唉!你这是要我的命唉!!”
喜姐儿可是夫人的命根子!
她转身喝口茶的功夫,小姐偷偷溜出屋玩,要是被夫人知道她让小姐遭此重伤,她定得不了好!
嬷嬷差点没哭晕过去,带着鼻涕眼泪战战巍巍爬到了小主人身边。
小娃娃傻愣愣的看着奶嬷嬷,眨巴着大眼睛。
老妇人将将小娃娃搂在怀中,带着惶恐的心情查看伤势。
看着娃娃头上无伤,嬷嬷松了一口气,再撩开了娃娃的衣衫看了一圈,嬷嬷愣住了,竟没发现任何伤口。嬷嬷掏出手绢在娃儿脸上擦了擦,那小脸是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粉,气色瞧着比自己都精神,半点不像受了伤的模样。
嬷嬷犹疑不定,问她:“姐儿,你这是……伤着哪儿了啊?”
这小娃儿变得气鼓鼓,跟嬷嬷告状道:“姐姐不听话,要打屁屁!”
瞧着她一脸较真,嬷嬷觉得自己脑瓜子来回兜着风。
她只得耐着性子又问:“……喜姐儿说的可是大小姐?”
气包似的小娃娃晃了晃脑袋,小手向旁边的草丛里一挥,噘嘴说道:“姐姐不听话!她不起来!”
嬷嬷满腹疑惑顺着小手看去,就这么一眼老脸噌的刷白,声都抖成了筛子。
“来……来人啊!”
“死人啦啦——!!”
别看郇州城只弹丸大小,很多年前也是一个小国,名为郇。
百多年前,南淮大军横扫东南版图,逐一蚕食大小诸国,势如破竹之气焰令人闻风丧胆。当时在位的第三十八代郇王眼观自家国运已然气数殆尽,在大军压境之际,亲捧传国玉玺迎于城门下,对南淮皇帝只提一点要求“不伤一民不抢一粟”。
南淮皇帝对其义举大受感动,亲下诏书褒奖郇王,封其为顺国公,郇国这方圆之地随之更名郇州,归属南淮,立府治。
这大清早的,郇州府衙任下的两大捕头——王鹏飞和李钰,带着一行人在市集上行色匆匆,不由引起了大家的侧目。
菜贩子正给顾客抓了一把新鲜菜叶,瞧着几位差爷在自己摊位面前匆匆走过,赶紧压声与旁嘀咕:“喲!这阵势,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徐府大院内,管家赵福林正在前方引着路,后面跟着官府派来的六人。
这位赵管家年纪正值壮年,长得浓眉大眼身材稍高,瞧着人挺精神。
他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跟身后的官差交代着案情。
“那是个粗使丫鬟名叫小寒,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平时都在后厨干活。死的地方也僻静,府里的人平时都不到那地方去,要不是孩子今日忽然跑到那儿玩,估计臭了都不会有人知晓。”
紧跟在管家身后的捕快是王鹏飞和李钰。
这行人走至命案的入口处,此时已经围了一圈人对里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赵管家扬声对众人说:“你们谁跟小寒住同个屋的,出来回话!”
声毕便见人群中有三个小姑娘相互对看,惴惴然走上前来。
管家看了看这三人,是冬至、小满和秋分,冬至是大小姐屋里的小丫鬟,小满和秋分平日在内院做些杂事。
李钰开口问道:“你们可知小寒生前可有什么仇家?”
三个小姑娘想了想,摇头皆说不知道。
小满平日与小寒关系较好,见好友忽然遭遇不测,她两眼含泪的说:“小寒人挺热心肠的,我们平时若有难事她都是能帮就帮,想不到她竟会……”
说着这小姑娘断了话,掩嘴抽泣起来。
毕竟同吃同睡一年多的情分,昨天还瞧着人精神抖擞的,今天竟莫名其妙的没了,实叫人心里堵得慌。
见小满如此,另外两人不由的也红了眼眶。
李钰续问:“你们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可有异常?”
小满擦了擦泪回道:“昨日下午我觉得有些饿,到后厨找她要了点吃的。”
一旁的冬至说:“大小姐昨夜要吃莲子糕,我去厨房吩咐人手做,那会儿小寒正在看炉子。”
轮到了秋分,却见她是一脸难色,努力回想半晌才开口说道:“似乎……好像是前天吧,我看到她搬运菜货路过了院前……”
李钰问道:“你们不是住一个屋吗?”
秋分说:“厨房活儿多啊,她平时都是早出晚归的,有时连着几天见不着面也是常事。”
小满冬至在旁点头,表示附议。
见他们还有话要询问这三人,王仵作施施然走上前来,开口对诸位说:“我先进去查看一下尸体。”
说完便带着助手钻进荫蔽的小石道中。
也就五十步的路程,顺着蜿蜒的小石道再拐个弯,就看到穿着家丁服饰的小年轻候在路旁。王仵作向他问了一声:“尸体在哪儿?”
家丁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对来人的略作打量,指着斜方杂草处回道:“尸体在那儿!”
王仵作朝着所指之处稳步走去,两人行经一处地方。
这是他们无法看到的,他们正与一个白色身影擦身而过。
那淡淡的白影呆滞伫立在此,满脸堆砌着疑惑与不解。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对她视若无睹,说话也无人搭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走至命案之处,只见尸体静静躺在草丛中做仰面状,泥土上的血迹大多已经干涸。小助手长这么大没见过这场面,捂着嘴吓得倒退连连。王仵作无言的瞥了他一眼,动手放下家伙什,着手对尸体进行初步检查。
王仵作细心的查看了死者的眼口鼻耳,再抓起两手仔细观瞧,又捋起衣袖细看臂下尸斑,他对助手说道:“此人死去五个时辰有余,如此算来,死亡时间应是昨夜子时。”
助手拿出纸笔慌忙记下。
这两人怪异的举动勾起白影的好奇之心,悄然靠近他们。
且见蹲在尸体旁的灰衣汉子又伸出手,将死者头部侧到一旁,白影与小助手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只因他们看到尸体脑后的血迹模糊,还有那已经停止淌血的深坑。
王仵作用手在那伤处细细查看一番,补充道:“致命伤在后脑,伤口呈不规则状约有三指宽,乃是重创所至,凶器暂无法确定。”
说完灰衣汉子站起身想换个地儿,眼睛忽然看到前方半步之处有块莫名的血迹,引起他的注意。
看着这血迹,他的眉头深深叠起,俯伏地上用手不断摸索,忽然又盯着死者的脚,疾步冲去抬起那脚仔细观瞧。
半晌,王仵作才幽幽的叹了一声。
此时一阵微风悄悄划过,林间哗然作响,彷如昨日闲情依旧。
可惜昨日是昨日,如今已是人事难全。
白影失魂落魄的瞪着灰衣汉子手上的脚,那脚上穿着一双麻布鞋。
鞋的款式简朴,无甚特别之处,胜在针脚严密鞋底纳得厚实,除此外唯一称得上别致的地方,就是这鞋子的外侧都用单线绣了一个圆圆的虎头,显得十分生趣。
白影浑身开始无法自控的颤抖,她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走去,脑海中彷如末日降临般翻山倒海。
电光石火间一道瘦削的背影在烛光中摇曳生出,纤细手臂不停挥动赶制手中活计,忽地抬手拭去脸上泪水,回过身对她慈爱的微笑。
妞妞醒啦。
快过来试试这鞋合不合脚。
看着妇人笑颜,心中犹如百箭穿心。
她泪流满面,对着虚空喊了一声: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