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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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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馆路途遥远,丞相又受不了快马颠簸,到医馆时天已经快黑了。

    阿良站在医馆里,看见二楼飘出淡淡的烟雾,她一瞬间睁大双眼,慌张摸向放龙脑的地方,还在。

    她急忙跑了上去,又看见了那座木质的满月门。

    没有老头的踪迹,里面只有一位黑发男子趴伏在桌案上睡觉,桌案上摆着那只长杆烟斗,里面的半透白石块在慢慢变少。

    阿良一时犯了难,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黑发男子叫起来。突然看见了那面药墙,上次还只能看见玉腰和飞陇的名字,这次竟在七排五列的位置上看见了二吉的名字。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顾不上其他,径直走到药匣前。阿良把手指扣在药匣的圆环中,轻轻一拉,这次竟然轻轻松松拉开了。

    药匣里粘稠的红水喷薄而出,泄了阿良一手,剩下的稀稀拉拉砸到地板上,铺了一地殷红。药匣底板没有木榫轨,拉开的药匣部分垂挂在空中,一幅不甘心的痛苦模样。阿良闻着空气里突然迸散出的铁腥味,感觉脚下发软。

    药匣里有些看不出形状的凸起,阿良轻轻伸进手去,竟然摸出了一张血帕子。她展平一看,发现这是前天自己送给秋屏擦泪的白帕子,绣上的阿良二字和白荷花也早已被浸透泡红了。

    血帕子一滴滴往下面堕着血,染红了阿良的指甲缝,她看见自己的指甲缝隙全填满了狰狞的红线,又想起秋屏白玉一样的指甲盖。

    耳鸣拉起了屏障,血腥味堵塞了感官,血水从帕子上流到手窝,又填满了掌纹,顺着手腕一点点淌到小臂上。阿良这才感觉到一阵痒和痛,小臂上扎人的血迹像芒刺滚落。

    她禁不住颤抖了一下,血流潺潺,眼里却万分干涸,挤不出一滴泪来。

    “怎么了?”睡觉的黑发男子不知何时醒来了,看着阿良柔声问着,“是你的友人吗?”

    阿良一听这句话,一股酸劲儿在身体里陡然炸开,枯涸的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她双手捧着那张柔软的帕子,如鲠在喉,无声地堕着泪。

    “二吉怎么了?”阿良哑了嗓子。

    男子站起来看了看药匣:“已经不在了。”

    阿良看见男子在药匣上来回摸索,手却不沾染一点血迹。最后他把写着二吉的药匣整个抽出来,放到桌上端详。

    “被剑挑穿了身子,流血而亡。”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阿良,见她还在原地站着掉泪,“匣子里是人的元材,你来看看吧。”

    阿良从那一摊血水里捡出来一把小刻刀和一只毛笔,血水里还混杂着些宛如草种的东西。她在手心里展平一颗草种,认出这是干掉的芦苇花。

    “这都是什么意思?”

    “二吉是由白手帕、刻刀、毛笔、芦苇花组成的。”

    “可这白帕子只不过是我前天送给她的。”阿良说完又感觉浑身发虚,她想那刻刀大概就是雕刻无漆松木抽匣的那把,毛笔或许是寄托思念的信笔,芦苇花是什么?

    芦花大概是说她命同草芥。阿良感觉自己飘飘摇摇活在这世上,没有根,她们全都是没有意义的草芥,有意义之人的一次吐息,就足以让她们灰飞烟灭。

    “怎么让她活过来?”阿良拿出那二两龙脑,“之前的老先生呢?”

    黑发男子皱了皱眉,看起来非常疑惑:“这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阿良擦干眼泪看了半天,才看出眼前的黑发男子和之前的老头眉眼好像是有一点儿相似。

    “我只不过是出去了几世,明天立春,是个百年难逢的大吉日,我才得以找到回来的路。大概是看到了我的残魂?你这龙脑品相不错,那我就收下了。”

    “为什么药匣上有的可以看清,有的却看不清?”

    男子正掰着龙脑,闻言转身看了一眼:“喔,你最起码也要知道名字和生辰八字才行吧,看不清就是缘分未到。”

    阿良顿悟过来,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玉腰是府里的家仆所生,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的生辰八字自己当然知道。飞陇的八字是三年前顾夫人告诉她的。二吉的八字则是昨天她亲口所述。

    “二吉怎么会无缘无故……生可以死,那死为何不能生?”

    “怎么不能?就像你可以梦梦,梦也可以梦你。你都来到这了,当然可以。”男子笑了笑,“可是要换,换是个麻烦事。”

    “怎么换?”

    男子走到药墙前,指了指最左下角的那个模糊药匣:“这是我的,想要改命就要和别人换匣子里的元材,我就换过。”

    阿良看了一圈儿,看不见写着自己名字的药匣。

    “我无父无母,是捡回来的孩子,又如何知道自己的生辰?”

    “也可以打开别人的匣子换,如果能打开的话。

    阿良突然意识到,每一个人对应着一个世界,又对应着一个药匣。那眼前的男人又是谁?

    “你是谁?”

    “我是放溪。”男子吸了一口烟斗,“我倒还想问你,你是如何进来的?这里是我的地方。”

    “从那门里进来的。”阿良指了指门口的那座满月门。“你是神仙对吧?”

    “我是药铺的主人。”男子笑着摇了摇头。

    阿良看着他和之前的老头一模一样的反应,确信他们是同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年轻了。

    “还有事吗?我太累了。”男子斜倚在椅子上,发丝有些凌乱,一脸倦意。

    他别过头去,一切都在不可逆转地消融,男子离她越来越远,身上已经干涸皲裂的血迹在一点点褪去。

    “都送礼了,多多少少也要让我再待一会儿吧。”阿良清声喊道。

    男子的身形动了动:“谢谢。”

    虽然消失的迹象戛然而止,但两人依旧相隔很远。阿良看见他在桌案前坐正,拿出纸笔写着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在空中软软地向阿良飘过来。

    “收好。我刚回来,太累了,今日先不招待你了。什么时候想来就烧掉那张纸。”虽然相隔很远,但阿良还是能清晰感觉到男子的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

    她低头收好,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了药铺,耳边传来玉腰的声音:“掌柜的,麻烦快一点儿。”

    “这里的知府是丞相的学生吧。”阿良在一边煎药,烟雾缭绕里隐约听得于给事这么说了一句话。

    “嗯。”丞相的应声埋没在咕咚咕咚粘滞的草药里。

    阿良路上听见知府大人降了休县县令的官,心里疑惑是否此事和秋屏之死有关,却无法开口相问。

    “阿良,你们去找个厚些的毛毯来。”丞相对她们挥了挥手,三人识趣地走开了。

    “老爷为何赶我们走,咱们忠心耿耿,还能不放心咱们吗?”进了马车后玉腰小声问两人。

    “未必是老爷不放心,是于给事想让我们离开罢了。”周儿翻找出毛毯来,抱在怀里坐下了,“就当放假,咱们眯一会儿再回去。”

    “咱们知道的越多,对咱们越不好,老爷撵我们走是护着咱们。”阿良摸了摸玉腰的头。

    等两人都安稳坐好,阿良拿出了怀里的那张叠好的白纸。

    她轻轻展开,看见上面写着“天地交而万物通,于坤乾大药铺二楼静候佳音”。

    “姐姐,你这是什么啊?”周儿和玉腰探过来两个好奇的小脑袋,“上坤下乾,这是在说泰卦,阿良姐去算命了吗?”

    阿良神情有些不自然:“不是,是一个人给我的。”

    她稳住心神,从旁边翻找着昨天早上顾信川给她的那幅画着知野的画,里面还包着今早的春蝶。

    春蝶遮住了顾信川画上的批示,阿良轻轻捏起那只春蝶,看着画上的字句。

    “这纸条上和画上怎么是一样的字迹。”玉腰脱口而出阿良心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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