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阿良觉得自己务必要把昨天下午听到的对话告诉丞相,可惜一直到现在都没机会单独面见,她决定趁着中午出去买绣线的时候找个机会。
骑快马探路的武卫们赶在午时之前回来了,还额外带来了一班人马。一通乌烟瘴气、繁文缛节的官场问候之后,为首的休县青衣县令就战战兢兢邀着丞相一行人前去赴宴。
丞相此行送亲事先是没有人知道的。第一晚大家驻扎在海边的荒地里,第二天在明玉楼逗留了一下午,晚上不曾住宿,连夜赶路从玉县来到了休县。
玉县的地方官知道丞相和朝廷命臣从自己的辖区经过时,已经是昨天的深夜了。他不知道在哪喝得半醉,进了孟楼,从姑娘们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酒一下就醒了大半。
他本以为丞相是来受命巡视的,自己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连迎驾都没有,正悲痛自己的官命将要结束,忽然听到秋屏说丞相是去扬州送亲的,连忙欢喜地备下厚礼连夜赶来休县。
他住进休县官府,假装自己昨天未曾迎驾是因为在这里商谈两县田事。虽说丞相一行人是去送亲的,可是他打听了许久,也没人知道到底是送得谁的亲。只听说好像是一位什么公主,不过能动用这么一行人送亲,是皇亲国戚肯定错不了。
休县县令领着大家进了城,有些紧张的向丞相汇报着休县的风土人情。
“你们这最好的绣线在哪?”顾信川对这些官场流程感到厌烦,满脑子只想着新的绣像。
这一下子就省了阿良苦苦寻找的麻烦,县令派人立刻出发,把城里最好的线材全都带到府上。等他带着所有人从东边的正门进入,走完他计划好的观光路线,回到府上就能直接看到了。
阿良心里正开心,自己捡了个便宜可以偷懒了,正笑着却看见顾信川把头转过来了,她瞬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叫什么来着?跟着一起去吧,这样效率高。”
阿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只得答应了,好在目的地很近,就在西边的小城门附近,再走上一小段就到了。
“少爷,她叫阿良。”飞陇在一边小声补充道。玉腰听见禁不住笑了。
给阿良领路的是县令派下的三个男人,一路上偶尔碰上一两个百姓,都口口声声喊着官老爷,对他们点头哈腰。
他们三个被奉承的飘飘扬扬,觉得自己在阿良面前长了大脸面,眉梢和嘴角一直往天上扬着。又见她老实话少,模样俊俏,文文弱弱的,便傲着一股劲儿和她搭话。
“姑娘,你是伺候哪位官大人的?”
“我是丞相府里的绣娘。”
“丞相大人府里的,失敬失敬。”男人故作惊讶地抱了抱拳。
“敢问这是哪对佳人成亲?”
“我只是个小丫鬟,不懂那么多。”阿良不想和这三个装腔作态的人多说话。
“多大年纪了?成亲了吗?”
“可有兄弟姐妹?”
诸如此类的问题不绝于耳,阿良敷衍着一一答过。三个男人见她这幅冷淡不识趣的反应,似乎也不恼,依旧嬉皮笑脸。
“得了,我看咱们就别给人家京城丫鬟指点了,人家清高,和咱们聊不到一起去。”
“就是,再说你家里那个不也脸蛋儿水灵水灵的。”
“她中看不中用,肚子里也没个信儿。”
三个人又开始一起笑,叽里咕噜嘟囔着什么。
他们认为阿良虽然是丞相府里的,但一辈子都是个伺候人的丫鬟;而他们可是在城里当官的,就算只是小地方的小官,那也是个被伺候的老爷。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他们的逗弄毫无反应,三个人没有得到往常应得的反馈,自然是不服气的。
“一会儿买绣线你可抓紧点儿,别磨蹭耽误了时间。”
“我看着你这手上茧子挺多,一个小姑娘怎么手长成这样。”一个人伸着脖子使劲儿瞅着说道。
阿良往袖子里藏了藏手,想躲开男人无礼烧灼的视线。她喘不过气,因为她在这场层层加码的游戏里没有任何真正发言的权利。
好像老天有眼一般,当她抬头的时候,看见西边的城门是一座雄伟的石质满月门。经过前面三次,阿良已经发现满月门里时间的流逝是和外面无关的,就算门里面过了再久,对于外面来说也只是一瞬。
于是她果断地迈了进去。
里面天地一色,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分不清交界的深红色,地上荆棘丛生,散发着死气沉沉的味道。正前方有一座宝殿,光芒万丈,仿佛这个世界的太阳。
她走近宝殿,看到牌匾上写着“修饰司”三个大字。
阿良刚一推开门,竟被好几个小鬼擒住跪下了。她愤怒地要开口说话质问,却发现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抓住了!犯人被我们抓住了!”一堆小鬼闹哄哄涌上来,一起叽叽喳喳叫着。
日判官和月判官走了过来,上下审视了一番阿良点了点头:“绑起来,等大人升堂好好审她的罪。”
那些小鬼听后跳起来,把胳膊举到头上开始啪叽啪叽鼓掌:“判官英明,判官英明。”
几个小鬼抱着一筐惨白的蚕茧和一口大铁锅出来了,烧火的柴火是砍自外面的荆棘。他们开始烧开水煮蚕茧,为的是把里面的蚕蛹杀死,融化丝胶抽出蚕丝来。
宝殿里全是煮蚕茧的味道,阿良闻了只想吐。小鬼把阿良的手脚当成缫丝筒,把丝全都抽出来占满缠牢。
那些丝在阿良的手脚上又湿又疼,开始还是温热的,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冰凉,煮蚕水也都滴滴答答落下来,让阿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座宝殿非常宽阔,两侧墙上挂满了十二张硕大精美的刺绣,分别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种章纹。此时十二位判官也已陆续到齐,他们身着相应的章纹官服,站在相应的章纹旗下。
阿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过,她想逃跑,手脚却无法动弹,想说话,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只听得殿内擂鼓四起,邪钟乱撞,号角连波,几个鬼官伴着吵闹声狞笑,一起说着些听不懂的浑话。一群又一群鬼官全都匆匆赶来,旌旗遍地,帘帐翻飞,锁链横地,剑锤穿空。
“天子大人到!升堂——”一声大呼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身后不知道站着个什么鬼怪,伸着手爪摁着阿良的头让她磕头,他的手爪掐得阿良头皮生疼,阿良抬不起头,最后重重的在乌色琉璃地板上撞了一声,红血黏到黑色琉璃砖上,显出一滩雾汪汪紫水模样。
她用力梗着脖子盯向前方,看见那个走来的天子大人脚踏一双亮油油银铁靴,浑身挂满硬堂堂厚钢甲,手握一根千年锡杖,桌案上摆得是砚台判笔、签筒历薄。再往上便看不到了,身后摁头的鬼怪力气太大,阿良动弹不得。
天子大人一震锡杖,阿良身后的那只鬼怪就开始张口替她说话,发出的声音竟然和她一模一样。
“禀告天子大人,民女阿良,犯罪大恶极之罪,今特被鬼官擒拿归案,望天子大人宽恕民女,从轻发落。”
“怎么不报生辰八字和罪状?”
“回天子大人,这女子本是弃婴,无人知晓她的生辰八字,必须借修饰司中的宝物溯镜一瞧,方知她的生辰。她是极恶的大罪人,罪状都在状书上,小的没权查看。”阿良背后的鬼怪变回了自己的声音说道,这是个阴森森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