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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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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出城的路是经过那座小酒楼的,阿良一路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隔着很远,她就看见小酒楼的门口站着不少人,好像是明玉楼的姑娘们想把客人带去明玉楼。为首的依然是秋屏,她依偎在一个半醉的男人身旁,跟大家媚笑着。秋屏是明玉楼最泼辣有味儿的招牌,城里的男人几乎无人不晓她的名声。

    她头上的金钗坠着珍珠,那些珠子随着她款款的步伐稳稳摇曳。身边那个穿着锦衣的大肚男人好像也注意到了那些珠子,伸出手指醉醺醺拨搅着,想把珠子掐下来摆弄。

    秋屏娇笑一声,把头靠近了男人,方便他糟戏那金钗,依旧和其余男人说笑着些什么。

    马车驶近人群时,阿良听见那个大肚男人耻笑着对秋屏说了一句:“你这种女人啊,就是……”

    阿良还没听清后面的话,马车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这回秋屏没有看见阿良,阿良看着这一幕觉得心里生疼,索性放下帘子伏在小桌案上。

    她摸着身上的一片鹤羽、二两龙脑和那两封又软又香的书信,心里的酸水直往眼里窜,新年才刚刚开始,秋屏的家里人肯定也在挂念着生死未卜的她。

    昏暗的车里阿良只点了一盏小灯,她瞧着那小灯将要燃尽,想起替换的灯芯好像在桌案下的抽匣里,便在黑暗中摸索到匣子,把它搬到了桌案上。

    阿良举来那盏小灯一照,发现抽匣的正面竟然是一座满月门。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小的门,这样小的世界。

    抽匣并不算大,阿良的两只手用力张开,能刚好覆盖住抽匣的上面。正面的高度有一掌宽,中间的圆形门洞目测有一拳大小。

    这是一个无漆松木抽匣,用得最便宜的那种松木,木匠一天就可以做五个。这种匣子拉开时会发出难听沙哑的声响,另外在某些边角可能存在细小的木刺。

    纵使这个木盒子如此简陋粗糙,正面的门依然五脏俱全。这是一面□□,松散的木质笨拙地模仿出一面墙应有的构造和细节,满月门洞旁边甚至还有两个雕得乱糟糟的扇形花窗。

    阿良把小灯靠近抽匣,能清晰看到□□被刻刀雕刻的痕迹,手法很稚嫩,工具也很单一,像一个小孩子努力很久的结果。

    光线实在太羸弱,只能照清约一节指腹的距离,里面是一些重重叠叠的琉璃瓦小亭子,还有水晶的湖泊、宝石点缀的树丛。这些亮晶晶的精致小物件在火苗的呼吸中舞动光影,好像在唱高雅的歌,和简陋的满月门格格不入。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进黑暗中,想摸摸里面有什么。

    只伸进去了两节指腹,就有一道木板墙阻隔了阿良,府里的三小姐以前告诉过她,一些园林的正门后会有一面影壁。但当她顺着那面影壁向四周摸去时,却发现这墙和匣子的内壁严丝合缝,完全隔开了两个空间。

    阿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构造,决定拉开抽匣一探究竟。

    她扶稳抽匣,勾着满月门的门框慢慢拉开,看到那面影壁后面是一滩浅水。

    阿良大惊,不明白为何一个不防水的无漆松木抽匣里会有水,她摸了摸抽匣的外面,果不其然水已经浸湿了木匣,好在还没有渗出来。

    那滩浅水里空空荡荡,非常萧条,和影壁前的繁华显出非常荒诞的对比,倒是和木匣本身非常相称。

    阿良拿近小灯照亮这一匣水,水质澄清通彻,可以直接看到木匣的底面。她发现最后方的角落里有一朵小小的粉白色小荷花,但除了那朵花,这里空无一物。

    阿良在车里发出一声惊呼,她想起秋屏和她说过,倘若有来世,想在家乡的河塘里当一朵荷花。

    她用食指指腹轻轻蘸了一下湖面,其实阿良的心里已经有结果了,但是当苦涩咸湿的味道真正在味蕾上冲开时,她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她感觉那些味道像尖针,瞬间挑破扎穿了自己的胃。

    那滩浅水每一滴都是眼泪。

    阿良把抽匣关上,放回黑暗的桌案下,自己倚靠着那堆刺绣材料蜷缩起来,她抱着双膝发呆,看着小灯里将灭的火苗随着马匹的步伐来回摇晃。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把那抽匣重新搬到桌案上。这次它已经是一个普通的无漆松木抽匣了。

    她拉开匣子,熟练地给小灯换了灯芯,车内终于变得明亮了。

    既然满月门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为什么会有抽匣这么小的地方?

    刺绣园林是极广袤的,阿良不知道尽头和边缘。药铺则是一栋可以看清边界的建筑。而抽匣只是一个小小的储物盒。这么想来,其实每一处地方都是不一样的大小。

    这天晚上阿良梦见了姐姐。

    姐姐坐在昏暗的满月门里背对着她,看起来很低落。阿良想跑过去和她拥抱交谈,于是踏出了第一步。

    没有实物可踩,毕竟四周只是一片银色的模糊,又像湖水,又像镜子,她只踩到了又酸又滑的虚无。阿良一瞬间就从高处掉了下来,吓得浑身一抖。

    醒来的阿良觉得头痛欲裂。顾信川不愿意耽误太多时间,所以让车夫们一整个下午都在明玉楼休息,现在则连夜赶路。不知道是不是路况不好,马车又晃又颠,让本就头疼的阿良快要吐出来了。

    她掀起窗帘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天将破晓,马车所行之路全铺满了崎岖不平的碎石子,除了她的这一辆,前后竟然没有任何车马人影。

    “车夫!车夫!”

    阿良一边穿鞋一边大声叫着,然后急里忙慌探出头去,根本没有车夫,除了她自己,只有两匹血红色的马。

    她们颠簸行驶在漫无目的的石子路上,前方是白茫茫一片模糊,后方是黑魆魆深不见底。

    这两匹马听见她的叫喊停了下来,其中一匹扭头看着阿良。

    血红色的毛皮随着它肌肉的收缩与舒张显得波光粼粼,泛着惑人的光泽。深黑的眼睛像泡在水里的玉珠,它看了阿良一眼,就温顺地垂下了头,粗长浓密的红棕色睫毛像把扇子掩住了它的心思,马尾有规律地微微扫动着。

    阿良其实是害怕马匹的,凡是长得像人又不是人的动物,她都很害怕。

    她觉得马很通人性,它们的眼神也特别像人类。但马有着长而突出的吻部,一点儿也不是人的样子。

    阿良小时候见到马就会哭,因为她认为马非常可怜,又有点儿吓人,它们像是一个温顺的人类被囚禁在缰绳里,只能日复一日努力伸长嘴巴去吃石槽里的草粮。

    想到这儿,她看见眼前的那匹马慢慢变成了穿着红色新郎服的顾信川。

    “阿良姑娘,你在里头干啥呢?怎么了?”隔着车门,前方传来车夫的声音。

    惨叫一声惊厥醒来的阿良满头大汗扒着车壁,没有规律地喘了好一会儿气。

    “我没事,只是做噩梦了,不用担心我!”

    她又连忙看了看车窗外,还好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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