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先生,回医院吧。”司机在一旁劝道。
陆乐望神情恍惚,“那就回吧。”
司机带他回了医院,陆乐望今天的药水还未打完,护士给他吊了一瓶又一瓶。
他已经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了,头晕的愈发厉害,眼眶干涩,在痛苦里沉沉浮浮。
躲在被窝里,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模糊掉,隐隐约约感觉旁边来了个人,陆乐望睁开肿肿的眼睛。
他慌张扯高被子,把自己完全藏在被子里,手背上的针都顾不得,全部卷进了被子里。
顾雾敛手扯住被子,慌张地想把人掏出来,“针,你还吊着药水!”
躲在被子里的人没反应,一动不动。
顾雾敛心尖蔓上恐惧,陆乐望在被子里干嘛!不会是也想自杀吧!
他顾不得陆乐望不乐意了,手上用劲把被子全掀开了,神色慌张地检查陆乐望的身体,手掐着他的下颌,强迫陆乐望把嘴张开,观察里面有没有残留药品的痕迹,又把他身上都翻遍了,害怕从某处找到药片。
陆乐望任他折腾,只是眼中的泪水越漫越多,等顾雾敛检查完毕,枕头都洇湿了一大片。
顾雾敛检查完后,放心了,还好小糊涂没办糊涂事,重新把被子掖好,把吊药水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一番折腾后,针头已经歪了,陆乐望的手背都青了一块。
顾雾敛叹了一口气,他很少叹气,只是看见陆乐望的样子便觉得心疼,摁下呼叫铃,让护士重新弄一下针管。
指尖触上陆乐望湿润的皮肤,他的脸上全是眼泪,哭得不成样子,眼泪越擦越多。
护士进来弄针管,陆乐望的眼泪也没停住,闭着眼,眼泪从眼缝里滚出来,在一旁汇成小溪。
护士走了,陆乐望哭得更凶了,被子盖住他的脸。
顾雾敛怕他哭得岔气,把被子折了折,哭得通红的脸露了出来。
陆乐望撇头不看他,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见顾雾敛就想起笑笑,想起顾雾敛的阻止,如果顾雾敛没有阻止他,他会不会就不会犹豫,坚定地把笑笑的家事管到底?
如果他继续管笑笑家事,笑笑是不是就不会对他失望?是不是会第一时间寻求他的帮助?是不是他就不会跳楼了?
这些想法当顾雾敛出现时,格外活跃。
他知道他是不理智的,顾雾敛明明没有犯任何错,他只是表达了他自己的想法而已,而他才是执行者。
是他对笑笑不管不顾的。
可是他控制不住这个想法,他也控制不住他的眼泪。
陆乐望只想自己静静,他遮上自己的眼睛,“顾雾敛,你先走好不好?我现在不想见你。”
“不想见我?为什么?”
“一看见你,我就想起笑笑,我就想哭,你知道吗?你肯定知道吧,笑笑是在家庭矛盾和qj双重压迫下自杀的。”
顾雾敛沉默,最后吐出几个字,“我和你谁都没错。”
“有错……”陆乐望咬紧牙关,呜咽一声,“都是我的错,明明我可以救下笑笑的……”
“他们那么多施暴者都没有料到笑笑的自杀,你完全不知情,你怎么救?”
“我能救,如果我给笑笑多一点关心就好了。”
“你这是在怪我吗?怪我抢走了你该给笑笑的关心?”
“没有……”
“你不仅怪我抢走了你的关心,还怪我冷漠冷血。”顾雾敛贴近,垂眸看向哭泣的陆乐望,眼里满是心碎,“那你继续怪我好不好?不要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冷血,是我霸道。”
陆乐望撇开头,避开顾雾敛的眼神,眼泪还是止不住,不值钱地往外冒,哽咽着说:“你先出去……我看见你就难过。”
顾雾敛站直身,“好,我出去。”
“……”
顾雾敛说话很算话,自那天后,便没有在陆乐望眼皮子底下出现过。
陆乐望每天打针,吃药,睡觉,没有胃口,像小猫一样吃得少。
他不敢见顾雾敛,也不敢看手机,笑笑的案件轰动全国,重点贵族高中,里面的学生却被老师强迫至跳楼。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这个消息,各个平台争相报道,在热榜上热度持久不下。
手机先是被陆乐望看到没电,每个评论都好像在指责自己。
“丧心病狂,没有师德。”
“学校里就没人管管吗?这件事情肯定有很多知情人!一个学校,屁大点的地方,怎么可能没人发现!”
“整个学校的老师都是烂人!”
“……”
电量彻底红到了头,一丝不剩,手机不堪重负关机了,陆乐望把它丢进角落里落灰,靠近都不敢靠近。
他是多么罪恶啊……
内心的愧疚把他埋没,时间在陆乐望这失去了概念,这天,医生说他的脑袋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回家疗养了。
他一看时间,居然将近过了一个月了。
于是他回了家,他没回顾雾敛给他的家,回了那间小出租房,没有通知司机,他自己坐地铁回去。
一个月没住人,家里蒙上一层薄薄的灰,静悄悄的,陆乐望放下行李,去了卫生间,接了一盆水,拿着抹布,慢慢地擦拭落灰的家具。
家里逐渐变干净,陆乐望躺到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空空如也,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几天后,在家里安定下来,陆乐望鼓起勇气给手机充上电,手机没电久了,充上好一会都开不了机。
陆乐望耐心等待,没一会手机亮了,自动开机。
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的手机里没有多得要命的消息,仅仅是一些工作上的消息。
新领导说:给了你病假,多休息几日,接着来上班。
还有转账的消息,学校的工资居然照例发了。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消息。
陆乐望刚想放下手机,它却叮咚一下,来消息了。
是顾雾敛发来的,“在家吗?我在门外。”
陆乐望心一紧,说谎道:“不在。”
门外传来敲门声,陆乐望心一跳,钻进被子里,假装自己不在。
手机疯狂震动,顾雾敛直接给他打了电话,陆乐望犹豫着,手一抖,不小心点了接通键。
听筒里传来低沉的声音,“有重要的事要说。”
很久没有说话了,陆乐望竟差点说不出声,喉咙像是生锈,终于说了句:“嗯。”
“笑笑下葬,就在今天。”
陆乐望僵在床上,“今天吗?我……我可以去吗?”
“我就是来带你去的。”顾雾敛的声音从电波里传来。
陆乐望赶紧爬下床,“好,我要去。”
连忙跑到门口,打开门,顾雾敛静静地站在门口。
“走吧。”陆乐望直接往外走,他焦急地问:“时间来得及吗?”
衣领被顾雾敛大手抓住,“你就穿睡衣去吗?”
“喔,我去换。”陆乐望又连忙回房间,走进去,门也不关,吖开一大条缝。
顾雾敛看见他脱衣服,先是露出细细的腰,然后是一大片白皙的背。
陆乐望更瘦了,顾雾敛心疼地皱眉,伸手把门缝合上。
陆乐望快速换好衣服,立马又出来了,“走,现在好了。”
“锁门。”顾雾敛提醒道。
陆乐望又回去拿了钥匙,这才把门锁上。
两人下楼,上了车,陆乐望系好安全带,听见顾雾敛说:“吴志海判了无期。”
陆看向车窗,“知道了,他判死刑也不够赎罪。”
“我保证,他会在监狱里生不如死的。”顾雾敛手推挡,车辆平稳启动。
笑笑的葬礼人很多,甚至有些许记者在拍照。
没人注意到陆乐望也来了,笑笑爸妈只顾得悲伤,在骨灰盒旁哭得伤心。
他默默拿着一支沼泽蓟,黄色的菊科,摆在笑笑的灵像前,和其他的菊花放在一起,毫不突兀。
沼泽蓟是笑笑的信息素味道,也是笑笑最喜欢的花,陆乐望想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送他最喜欢的花。
沼泽蓟的花语是陪伴,陆乐望鼻头一酸,陪伴,笑笑想要的陪伴……他早该多陪陪他的。
天上一直阴着,倏然打了个雷,暴雨打了下了。
陆乐望抬头,恍惚地想:七月,夏天到了。
大雨滴落在他的脸上,陆乐望竟无比轻松,大块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和雨水撞到一起,无迹无痕,只有泛红的眼眶露出哭了的痕迹。
一把黑伞挡住陆乐望看向天空的视线,他往后一看,是顾雾敛给他撑的。
顾雾敛沉默,他总是嘴笨,在商场上舌战群儒,在陆乐望面前却总是惹他生气。
葬礼的进程没有因为暴雨耽误,笑笑妈把笑笑的骨灰盒放入个四四方方的坑里,接着把几个大男人抬着墓碑,将坑封上。
陆乐望又被递过一只香,他上前给笑笑鞠了三躬,将香插入满是香火的香火炉里。
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他还是想哭,仿佛一切都还没结束。